第29章
六科在董钰退出朝野后早已形同虚设,这两年间但凡有大事需群臣商议,从无一次出席,怎么今日竟尽数来了?
这些人中,最惊讶的还是梁素。
明明已经说好什么都不用做,只让董镜湖认罪就好,之后的事他来操作,董钰那老儿又让六科的人来干什么?
难道是想借此机会让六科之人多与他亲近?
此事要是办成,六科也确实不该再退避朝野了,早日交流一下也好。想到这,梁素笑了笑,向远处的董钰投去一个满意的眼神。
他自知此事一旦办成,自己将掌握朝堂上大部分的力量,不由得鸣鸣得意,瞥了一眼裹着大氅,孤立一处的宋灵毓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那看不清形势的、有眼无珠的,怕是只能落个曝尸荒野,鹰犬啄食的下场。”
宋灵毓看都没看他。
梁素最恨他这幅样子,当场就要发难,就在这时,堂后忽然鸣锣,大内侍卫郝老三、陈家宝、何子兴、魏五四,韩铁驴从堂后鱼贯走出,立于两侧,紧接着一内侍走出,高声道:“皇上驾到!”
芊芊在宫里坐不住,提前到了大理寺,一直在后堂休息,这时听胡嫣说堂外人都到齐了,便整顿了一下,准备开堂。
此时殿外的百姓几乎都要炸了,历朝历代,哪有平民可以这么近距离目睹天子仪容的,更何况本朝还是位思维天马行空的女皇帝,一时间,大家伸脖子伸的都要抽筋了,就怕看不清楚女帝长什么样。
鲁琼飞得了命令,一定要温和地维持好百姓的秩序,是故巡捕营并没有像禁军维持聚集人群治安时一样,凶横霸道,而是十分接地气地道:“别急别急,大家都能看见陛下,陛下出来就是想让大家看的....”
百姓们:“......”
“陛下这么体贴的?!”
在百姓的翘首以待中,芊芊穿着明黄绣龙大氅,头戴金丝龙冠,缓步走上暖阁内木制的高台,端正坐于三尺法案前。
“诸位爱卿,诸位百姓,想必大家都知道今日要审理的案子和议题,魏公府一案,朕观前因后果,实属不认为董镜湖该被处以极刑,思来想去,还是这律法设置的不人性,今日且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请大家共同商议。”
芊芊话音一落,不论是梁素党的大臣还是太后党的大臣皆是面露不屑,远处太后所处直房中传来愤怒的摔瓷器声,一些激进的大臣直接道:“陛下,此条律法设置并无不合理之处,若是要改,才是乱了男女纲常,恕臣万万不能苟同!”
“对!大人说得好!”
棚子里围观的百姓有好几个也跟着叫道。
芊芊淡淡看了那言辞激烈的大臣一眼,道:“这条法律该不该改,朕自会按照朝廷流程来,但除此之外,今日,朕想加一道流程。”
“将百姓的意见也算进来。”
众臣微微吃惊,此举史无前例,但大家都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也知道治国之道在与顺应民意,便也无人提出异议。
“陛下所言并无不可,但敢问陛下具体想如何实施啊?”梁素问道。
“随即在今日到场的百姓中抽取一百人作为人民代表,投票时这一百人的意见算作一票。”
还道女帝想搞什么花花肠子,别说是一票,就是算成五票,她也是毫无胜算。
于是,当下所有人都同意了。
鲁琼飞从围观百姓中选出一百人,将他们引到衙门前院听会,这些百姓得知自己的意见将作为一票,又新奇又兴奋,男的摩拳擦掌眼精光,女的神情兴奋捂着嘴窃窃私语,皆是跃跃欲试。
“宣原告被告上堂!”
一阵锁链拖地的声音传来,董镜湖带着枷锁,被衙役引着上了前堂。
她一露面,围观的百姓马上响起一阵议论。
“那就是董阁老家的掌上明珠啊,果然细皮嫩肉,眉清目秀,就是人太瘦了,这晚上睡觉抱着都得硌得慌...”
“肯定是坐牢坐瘦了,不过也就是胖了点又如何,她可是把自家爷们弄死了!这么凶,谁敢要?!”
“你们小点声,没看董阁老脸都青了吗?”
几人闻言望去,果然见坐在衙门一角的董钰向这边怒目而视,整张脸气得发青。
董家这几年规避朝野,声望早就不及从前,是故一时几人也不在乎,不屑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就是,干的出来还不许人说吗?要我说,那种娘们白给我我都不要!”
就在这时,堂侧又传来哗啦哗啦锁链声。
众人一看,一浑身青紫伤痕的虚弱女子被衙役押上堂来。
此人正是柳娘。
董镜湖虽拒绝了她的认罪,但因堂前妄言,有作伪证欺君之嫌,所以一并投入了大狱。
董镜湖因为董钰有了特殊关照,柳娘可没有,她入狱前本就被被魏公府殴打折磨过,入狱后环境湿冷,伤处得不到救治,于昨晚便发起烧来。
董镜湖一见柳娘虚弱到连走路都艰难,急得赶紧给芊芊磕头:“陛下,您救救柳娘吧!”
芊芊暗道失策,她这几天光顾着想如何对付梁素和太后,忘记柳娘也下了大狱,忙道:“赐座,宣医生诊治!”
梁素皱眉道:“陛下,此人欺君罔上,公然于太极殿作伪证,您不治她死罪就罢了,如何能给她赐座?”
芊芊看了梁素一眼,道:“都病成那样了,不赐座难道让她躺地上,梁卿家,拜托你做个人吧。”
梁素一噎,刚要反驳,就听见外面的百姓议论道:
“想不到陛下这么有同情心。”
“是啊,你看那妾室被虐待的,多可怜,那梁素心可真黑!”
梁素自来听得都是阿谀奉承的话,哪里听过人这么直白地说他,当即猛地回头,凶神恶煞地望向陪审和围观的百姓,想要找出刚刚说话的人。
然而他这么一回头,所有人又不约而同地噤了声,移开眼神,哪里能找到是谁在说他心黑?
梁素只好作罢,憋着气闷回过头。
然而他刚一回首,就又听见后面在议论:
“挺大个老爷们,就会为难女子,简直不要脸!”
“是啊,明明打不过鞑子,连续两年吃了败仗,不知道怎么好意思站在这!”
这两句话一句说得比一句难听,最后一句更是狠狠地踩在他的死穴上。
他生平逞勇好斗,最恃一身好功夫和领兵打仗的才能,自问输给鞑靼是故意的,完全是为了日后起义大计,如若当真实打实地来一场,以他的实力,绝对不会输。
他的心腹知他为何落败,太后党若是攻讦他,他也可以以粮草不足,军饷不应反击回去,所以一直以来,他从未觉着打败仗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影响。
直到今日!
市井百姓,用最粗俗直白的话,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这些话自然左右官员也听见了,一些人自然不敢作何反应,一些人的眼神却微妙起来。
梁素何时受过这种气,登时怒不可遏,拳头都捏紧了,转头大步走向前院百姓陪审处。
然而,同样的事发生了,所有的陪审百姓又齐齐噤了声,瞪大着眼睛惊恐起看着他。
就好像他在欺负他们!
梁素都要气炸了,他根本找不出到底是谁在说他,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在此时此刻公然呵斥百姓,他脑袋气得嗡嗡作响,最终一震衣摆,忍着怒气回了堂上。
再看三尺法案上,女帝笑吟吟地看着他,几乎以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道:“梁卿怎么了?为何动那么大的气?”
梁素青筋直跳,心道原来这小妮子搞这么个百姓陪审的幺蛾子就是为了气他,搞不好说闲话的人就是她找的,当即冷笑:“无妨,都是小事,既然人都到了,陛下不如就开堂审理论辩吧!”
搞这些劳什子又有什么用,左右不过气一气人,一会且看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此案牵连重大,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前因后果莫说在此的官员,就连寻常百姓都一清二楚,之所以到目前还未判处,不过就是女帝对律法提出了质疑,是以群臣略过审理,直接开始辩法。
辩法随即开始,宋灵毓作为支持者第一个发言,马上有人言辞激烈地反驳,宋灵毓静静地听着,待那人说完后,抓住不合情理之处以清晰的条理和丰富的论据,旁征博引一一反驳。
这是芊芊第一次听宋灵毓和人辩论,平日在朝堂上,宋灵毓很少说话,若是有重大事项,通常是写成奏本,让郎官宣读。
芊芊只道他不爱说话,抑或口才不好,现在看来,宋灵毓根本就是不屑和那些大臣论战。
宋灵毓站在那,任由反对派的大臣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说的吐沫星子飞溅,他就只是面无表情地冷眼看着,待他们说完,几句话噎得他们无法反驳。
此战不同以往,太后党和梁素在此阶段的利益基本一致,再加上有六科的支持,到了投票环节,一定是压倒性的胜利,但眼看宋灵毓以一人之力将大半的朝臣辩得无话可说,就连院子里听会的百姓都似乎被他说动了,梁素有点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