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近来传回的家书提到,沈慕时要在川西多留几月,灾后重建工程繁杂,奏请拨款尚未收到。
灾后重建款项并非故意压着不放,而是帝都粮仓平原郡大规模爆发蝗灾。
蝗灾虽不如地动凶险,却同样要人性命,待六月颗粒无收,才是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特授命光禄大夫于石为勘察使,截胡了拨往川西的赈灾款项。
国库大把银两拨下,地方官吏纷纷报灾,奏折堆积如山。
其中辽东知府崔颢上书,言明辽东连月大雨造成山洪灾害,米比金贵,救灾物资只有预防瘟疫的草药到过几批,若再无粮食充饥,幸存者也要活不成。
救灾粮优先供应辽东,就算层层克扣,也不至于一粒米也分不到百姓手上,这中间必有蹊跷,燕宁决意调查此事。
御驾亲临辽东。
沈府。
阮舒窈刚给老太君念了几遍沈慕时的平安信,还是半月前的那封。
辽东这边传回消息,说是沈家护卫押送的几车粮食在半道被劫,这些粮食是沈家重金购置,补给沈初冉与崔颢的。
怕出意外运粮车队挂着沈家旗帜,哪怕是这样,还有人敢劫。
云州城米加腾贵,女眷们变卖首饰又购置了两车陈米,若这一批无法顺利送到辽东,只会是两头耗空。
阮舒窈提议由她去送,老太君眉头一皱,训了她一句:“胡闹。”
“祖母听我细说,若觉得毫无道理再骂也不迟。”她目色坚定,看了屋外擎天鹏一眼,娓娓道:“昨日皇子殿下启程辽东,若我们路上快些,一两日便可追上他们,殿下识得我,跟随皇子车撵,还怕有人劫道?”
不等老太君反应,她继续说:“天鹏的能力诸位有目共睹,他随身保护我,必是万无一失。”
如此表述,眼下便只有这一个法子最好,寻常人尾随皇子车撵容易被杀头,她去了估计要被供起来。再是那巨人擎天鹏,远远看一眼都骇人,偏只听她一人的话,天天守着跟着。
又添了几句,老太君终是同意这个法子,由沈家二小姐带着两车粮食运往辽东。
这个决定在去岁她入府时,是做梦也无人想到的,明明她看着最娇,说的话却是越来越有分量。
既然决定去辽东,区区两车粮无疑是千里送鸿毛,她吩咐管家去寺辅街敲锣,说是沈家四个时辰后出发辽东送粮,有搭伙的自己组建粮队,提前半个时辰到沈府集合,过时不候。
她让擎天鹏随在管家身边,可靠度大大增加。
灾情蔓延,送粮这条路十分凶险,沈家透露,本次送粮可以跟随皇子车撵,无论是赠好友、关照亲戚,平民官吏皆可参与。
不多时沈府门口挤满了人,马匹、粮食、信件。
普通人家早已断了家书,抹着眼泪在沈府门口,求帮忙送信到辽东,粮食能送到,信自然也能送到,只是送这小小一封书信的意义并不大,又不是从辽东带家书回来。
于是明码标价,送一封信需纳捐一担粮食,相当于一百斤,这封信标价是贵,贵在物有所值,但凡收信人活着,还能额外得到不少于十斤的粮食,返程时可携上回信一封,陆陆续续信夹子堆了大半车,运粮队伍一下子拉长数十倍,并且还在增加。
距离出发只剩最后半个时辰,阮舒窈这边皆已收拾妥帖。
她自己备了两辆车,天鹏牵马,瞑野驾车,另一辆衍神独享。
至于为什么让瞎子驾车,是因为有天鹏牵马。
她想着有这三人护在身边,就算不跟皇子车撵,大概也能平安到达辽东。
一时想得出神,面前竟出现燕宁的身影,她揉了揉眼睛,正要伸手去摸。
燕宁一把拉近她:“听说你要追我到辽东?”
皇子车撵分明已经出发,他为什么还在这儿?
阮舒窈木然一霎,反应过来,皇子是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让皇撵先行是为了造势,置身局势之外,才能看清事件本貌。
“我该出发了。”
事已至此,即便皇子不去辽东,她阮舒窈还是要去。
“府外的信粮跟上皇子车撵,一样可到辽东,你无需亲自去。”燕宁劝道。
灾洪之后多半瘟疫肆虐,其危险程度不可估量。
“殿下可是只派车撵前去,而自己不去?”
燕宁知她是故意这样问,放缓声音道:“我会扮作商人,暗中调查赈灾物资的运营情况。”
“既然你也很着急出发,不如我们一起,你知道的,初冉姐姐在辽东,我一定要去。”
……
晚霞似锦,铺满天际。
浩浩荡荡的马车密集排列犹如长龙盘旋,场面蔚为壮观。
最前方的马车镶了一层特殊革皮,可御刀砍箭矢,马车内锦缎制成的褥垫铺满宽敞车座,舒适感极佳。
本来她还不愿意换到燕宁的马车里来,这会子倒是乐在其中。
为了追上皇子车撵,他们路上一刻也不耽搁,夜深才轮番歇息,歇息时他们的队形也未打乱,好在初夏时节并不觉得冷,护卫往运粮的马车上一躺,很快进入梦乡。
燕宁放飞手中信鸽,回到马车时,阮舒窈眨巴眼睛看他,他很诧异阮舒窈能筹集到这么多粮食,要知道如今的粮价水涨船高,组织朝臣募捐也是抠抠搜搜,果然,利人利己在任何时候都好使。
他把夜明珠装入琉璃灯,挂在车内一角,盈盈光亮下,细声与她说着话。
“原计划从天厥收购粮食,不知谁从中作梗,天厥以今岁收成不佳为由,粮食涨价十倍,加上运输损耗,是比云州城的物价还贵。”
“若按照之前的采购数量,倾尽国库还不一定打得住。”
“你怀疑北国有细作?”她趴在燕宁膝上,微微仰起下颚。
燕宁轻揉她太阳穴。
略带力度的指腹按压出一抹舒适触感,她不由自主放松下来,连燕宁说话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也是温温的。
“若国库空虚,发不出饷银,是比洪灾危害还大。”
夜太深,她闭了闭眼,困乏至极,耳边燕宁继续说着什么。
“组建亲卫军极为不易,军事费用不可苛减……”
翌日阮舒窈醒来,大致记得燕宁的意思是,不考虑在天厥购粮,至于为什么,她有些记不清。
对接皇子车撵之事,是阮舒窈出面勾当,燕宁并未现身,同样,坐在皇子车撵里的人亦未露面。
唯一的沟通难点是要天鹏跟随皇子车撵一路,意味着他将与阮舒窈分开行动,他不理解为什么瞑野能跟着阮舒窈,他却要去运粮。
最终经不住阮舒窈的奉承,说什么粮比金贵,信是无数家庭的寄托,只能倚重他。
于是,他负责押运私人粮食,约在辽东相见。
阮舒窈这边只剩三辆马
车,她与燕宁同乘,瞑野自驾一辆,最后一辆堆满物资,前后轻骑护卫各四人,马车行得极快,半日路程便领先车队三十里。
从云州城到辽东约一千五百里,按照日行百里计算,还要赶路十二日,十二日后不知辽东又是何种景象。
碧色郊野,马车疾奔而去。
抵达盘锦时,挑了几间上房歇脚。
普通干草千里马不吃,十一匹骐骥累了一日,食量极大,谷物豆饼喂养之外,还加了果蔬调配,一匹骏马六十斤的巨量令人咋舌。
不多时便闹出事端。
阮舒窈正在洗漱,听见客栈争吵声,说是要杀他们的马。
“人命重要还是这畜生重要,普天之下皆知粮食金贵,尔等商贾铜臭熏天,再骏的马,也不能吃这么多粮。”许是太过愤怒,中年男人声音极为洪亮。
第70章 万人空巷挂树上
客栈庭院已聚集不少看官,马匹嘶鸣夹杂吵嚷声显得尤为混乱。
隐约分辨出一道陌生男音冷静劝慰:“雷镖头息怒,咱们办正事要紧,莫要惹是生非。”
被唤作雷镖头的男人,大约三十五六,膀大腰粗,下颚蓄着一圈络腮胡,紧皱的眉头压抑一股疲态,他们快马加鞭赶了一日,好不容易找到家客栈,咬牙掏出钱袋子,想给给坐骑加餐,掌柜告知马料售罄,一问原由,竟是被一队商户霸占,这才火急火燎从马厩骂到庭院。
这会子他二人正被四个墨衣青年围在中间,从掌柜的眼神中得知,这几练家子便是他们口中铜臭熏天的商贾人员。
“误会,误会。”头戴毡帽的男人忙打圆场,分别对四人拱手谄笑。
这四人脸上一直冷冷的也不回应他,不像商人像要杀人。
男人肩膀微缩,略显尴尬的拽住雷镖头下意识去摸腰间佩刀的手,自报家门道:“在下乃吉安主簿胡煦,有公务在身,还请各位好汉,行个方便。”
“散了吧。”一道清冷女声从二楼传来,轻柔却极具穿透力。
胡煦收回视线时,围堵他们的四个青年已不知踪迹,他心里咯噔一下,朝二楼作了个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