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庭院里的一举一动,阮舒窈尽收眼底,见事情和平解决,回身坐去案台,纤指拾起狼毫,轻蘸墨池,款款落笔。
暗影越来越淡,燕宁搁下油灯,立在一侧替她擦拭发尾湿意,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皇子,伺候起人来倒还有模有样,阮舒窈很是受用,懒洋洋的仰起头,对他眨了眨眼,视线一触即离,她继续写着家书,似是自言自语道:“吉安主簿胡煦,风尘仆仆跑来盘锦,既有公务在身,为何不去官驿下榻?”
公务在身入住官驿待遇甚好,并且马料免费,这个叫胡煦的主簿却自掏腰包在客栈下榻,只有两种原因,要么他根本不是什么主簿,为了安然脱身,胡乱编造的身份。要么他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那他这么做的原因的是什么?
“阮阮聪慧,可猜得到这主簿来盘锦做什么?”燕宁宠溺看她。
她用镇尺压住完笔的信稿,伸了伸胳膊,攀着燕宁腰封起身。
两人四目相对,她莞尔笑道:“不如殿下封我个观察使当当,顺便让我领个俸禄。”
安静的氛围停滞了一霎,似是经过认真权衡,燕宁目色温和道:“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力给你。甚至有朝一日,女子也能参加科举、武举,那时你我共治天下。”
阮舒窈眼眸一亮,故作正经行礼:“多谢殿下赏识,殿下英明神武,小女子定当尽心竭力,勤勤勉勉为殿下分忧。”
燕宁扶住她抵在案桌上的后腰,颔首压近,旖旎香味萦绕,惹人迷醉,声音微哑:“今日这么甜,看来精神尚可。”
“嗯?”
逐渐升温的鼻息,带着一**惑,轻柔一触如羽毛拂过心间,她面颊不自主染上绯红。
已经没脑子去思考,精神尚可,尚可什么?
炽热的吻落在她唇瓣上,呼吸痴缠,两道身影在柔光中交叠。
出发第六日,抵达月琴县,月琴至吉安约两百八十里,山脉绵延,特别是绥川一带,地势险要,先前沈家运送的粮食就是在绥川被劫,商议决定在月琴县等运粮车队,一起过绥川。
先行这一路,尚未发现异常,辽东那边的情况却不容乐观,灾后积弱,食不果腹,再无主粮供应,大部分百姓都会饿死。
他们必须要保证本次运粮,万无一失。
在客栈休整半日,阮舒窈下楼用餐。
月琴民风率直,濒江临海物产丰富,辣子烧鱼、木炭烤肉,红菜汤、春糕等美食口感极佳,一行人吃得很是舒心。
“小二,五斤牛肉,五斤羊肉,再来三坛浊酒。”
听声音阮舒窈认出是那晚嚷嚷着要宰他们马的雷镖头,余光扫过,自称吉安主簿胡煦的中年男人正朝他们看。
燕宁背对那边,拿出帕子擦拭嘴角,动作优雅斯文。左右两座暗卫也注意到刚进来的几人,双方再次打照面,雷镖头回过神,霎时有些如坐针毡。
“总镖头,喝茶。”
胡煦身边多出四个宽脸壮汉,显然还未察觉这一微妙变化,笑得格外殷勤,环视宽敞大堂,对小二吩咐:“先上酒,别怠慢了爷们。”
“好嘞。”小二加快步伐,干脆跑了起来。
两座暗卫收回视线,却并未放松警惕,在燕宁起身时,纷纷站了起来。
这一动作迅速引起大堂众人关注,其实加新进来的胡煦六人,拢共也就两三桌,十四五个汉子。
燕宁没看他们,垂眸跟阮舒窈说话:“去楼上歇会儿,还是出门转转?”
补给物资下面的人已采办妥帖,这些时日都在赶路,她休息得并不好,用完膳整个人松散下来,困意爬进眼睛里,迷离浅笑:“歇息罢。”
燕宁微微点头,几人前后上楼。
差不多寅时,天光破晓,朦朦胧胧,皇子车撵路过月琴。
这个消息在阮舒窈睡熟时传开,准确来说沿途官吏提前知晓此事,文书特意交代不可声张,故而临近百姓们是在口口相传中得到的些话星子。
纵使如此,依旧是万人空巷,纷纷侯在街道参拜,皆希望一睹皇子风采。
“参见皇子殿下。”
“皇子殿下万安。”
沿街百姓虔诚叩拜,面上皆是敬畏之色,像是在举行什么神圣的仪式,动作出奇一致,甚至有人看到宝盖镶金的车撵威严驶来,毫不夸张的激动得原地晕倒,月琴主街八里路,奢华车撵里的皇子还是一如既往神秘莫测,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阮舒窈住的一号房,正好能观摩街道景象,仪仗、护卫、赈灾物资及标记着各家姓氏的运粮小队依次驶过,最后面压轴的是擎天鹏,装满信件的马车夹在沈家粮队中间,纳捐的那部分属于大头,自然沈家粮队最长,满满的粮食一车车从她眼前行过,她看着很安心。
大约小半个时辰,仪仗车队匀速过尽,人群逐渐散开,或是换个地方继续谈论,总之一片唱好。
燕宁信步坐回胡椅,闲散喝起清茶。
阮舒窈对他的反应见怪不怪,简单洗漱后在窗前梳妆。
出发第七日,接下来要抄近道去仪仗车队前面探路,虽然有专门的探子,但亲自走一遭更为放心。
千里马的作用此时才算得物尽其用,第八日追上了几乎比他们先走一天一夜的胡煦等人。
双方都没想到,抄小路也能遇见。
胡煦六人运了满满五车粗粮,除了吃饭喂马,几乎一刻不歇。
想着
过节不算太大,这次碰面应该也是巧合,胡煦主动让道,笑嘻嘻对马背上的暗卫点头。
暗卫们神情冷漠,总之是胡煦活了半辈子鲜少看到的臭脸。
他在官场混,看人还是很准,马车里的主子透着冲天官威,刻意伪造商贾身份,多半是跑来搜刮民脂民膏的蛀虫,不由心中一粟,升起一股悲凉。
阮舒窈推开车窗,正看到他面目伤感,搭腔道:“这位大人,可否向你打听个事?”
胡煦看见主子似的不由自主拱手:“女郎君请讲。”
“吉安到盘锦数百里路,为何跑这么远购粮?”
这叫打听事?
胡煦面色变了又变。
他带着全县衙的希望从吉安出发,担心路上遇匪,请了信得过的好友雷总镖头护送,虽然路途遥远,但盘锦粮价相对说得过去,采购一万斤粗粮应当不成问题,虽然最终只采购到了六千斤,并且要经过绥川地带,风险很大,但他没有别的法子。
甚至为了缩减开支,押送人员都是靠雷总镖头的人脉,在盘锦现请的,一人一车,只付得起定金,多一个也请不起。
至于为什么要跑这么远购粮,他是有苦难言,满脑子想着赶路要紧,尴尬道:“边走边说。”
知道这是托词,阮舒窈放下帘幔,认真思考着什么。
马车行驶起来逐渐加速,交谈也就没有继续。
“原地休息。”燕宁发令。
“于于~”
“于~”
三辆车十一匹宝马挡在路中央,因为刚超过胡煦他们不远,很快他们也跟了上来。
越是焦急,等待的时间越是难熬,雷总镖头不满的在地上抽了几鞭子。
“哎呀,荒郊野岭虫蚁就是多。”胡煦企图掩护过去。
燕宁抬腿踏着前室木板坐下,难辨喜怒的神色看向暗卫,开口道:“拿下他们几个。”
眨眼功夫,连胡煦在内的六个汉子便被五花大绑,齐齐按在宝马前跪下。
几壮汉尚未从心惊中缓过神来。
“根据纳捐令,吉安在内离辽东最近的三十二个县,需分别向辽东资助约一万八千斤粮食,吉安在册人口二十万,为何还要去盘锦购粮?”燕宁居高临下看向胡煦。
纳捐令是燕宁决意亲临辽东时下达,事因崔颢上书,言明救灾物资只有预防瘟疫的草药到过几批,救灾粮一粒米也没看到,燕宁察觉此事蹊跷,立即制定近水解近渴的策略,勒令离辽东最近的三十二个县,分别向辽东捐赠不得小于一万八千斤粮,预计总共粮在六十五万斤左右,勉强够幸存者等到皇子亲运赈灾物资抵达。
强大气场压得众人不敢喘息,屏息凝神半霎,胡煦额头点地,背脊弓成虾状,一县主簿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相较之下,雷总镖头活络许多,腹诽道:
不是吧,他知道还问?
他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不是想抢我们的粗粮?
他们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吃粗粮的人,难道是想抢去给马吃?
“挂树上,让他们清醒些再答。”燕宁道。
第71章 銮驾将至济善堂
“我恨这些马?”
雷镖头被吊得面红耳赤,颇为委屈看向蓬头垢面的胡煦。
荒郊野岭几颗歪脖子树上倒挂着六个壮汉,不远处烤肉香味飘散。
半扇羊排,一锅清汤配上麦香面饼,再没有这比更享受的了,但凡穷苦一点的人家,被丢掉的羊骨头都要捡来炖补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