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若自己与她,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夫妻,沈毅之是不是就没有理由过问她?
偏她这自己这里忍辱匮寥,占她行夫妻之实,视她如浮萍之身,欺她举目无亲,木讷柔软,揄她不解风情当真无趣?
何时起,竟以为她不过是自己倾泻情愫的私物。
休她为妾时,竟未斟酌半分。一心想着往上爬,想着待他日位高权重,再去弥补她,然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得偿所愿。
感将失去,方窥其珍。
最初惊鸿一瞥,少女披麻戴孝,她仰起盈玉小脸祈望浮云,纯美到让人不敢肖想。
晦避十里,散不去寸寸怦然动心。
怀璧君子行径,怜她年岁浅,小女子芳芳及笄,许是家中长辈逝世,正值丧孝在身,不忍轻易打搅。
怎料,自己食不知味,辗转几经。
后才知,她是死了丈夫。
李修臣素来心高气傲,当时只道是惋惜。
同岁秋闱在即,思绪潮涌。
趁人之危非他本意,可贪婪一点点压低底线,直至泯灭也是事实。
过往皆当释怀,尔后必会真心顾她,唯一,断不肯放手。
不管这人究竟是燕公子,还是沈公子,有何条件,随他开口。
想他堂堂柱国之子,什么样的高门贵女得不到,总不至于抵死流连一个,被他人染指过的女子吧!
即使他愿意,他们沈府的老太君可会愿意?
他定然也有遐思,否则,何至于等到今日才来天厥寻人。
久经三年,他干什么去了?
但他毕竟是来了,还与她站在一处。
当真碍眼。若说先前林御史主张刺杀时,李修臣还有所顾忌,此刻倒是希望这些阻碍统统消失才好,叹声问他:“你要如何?”
沈毅之眸色不善,眼尾瞥去,刺挑出一抹少见的痞气:“要你死。”
寂静雅室,戾气凌人。
李修臣周身发寒。
骤然,暮气沉沉的窗外,毫无征兆的燎开一片火光,急促有力的脚步声集雨般涌来,耳膜震震。
刘长庸等人簇拥着宫里的大太监吕闲,噤声侯在外头。
沈毅之侧过脸,眉梢微挑,冷冽道了句:“进来。”
不消片刻,李修臣便被衙役强行卸走。
***
昏暗地牢里,夜半微光映照着门锁铁链,堆积出阴森一坨。地面满是污垢血渍,刺鼻的味道令人作呕。
已经被提审过一番的李修臣面容憔悴,空洞眼眶无神地注视着前方,仿是时间凝固,每一刻皆是永恒的煎熬。
明明仕途敞亮,如紫薇星起,为何轻易便坠入泥潭,让人踏在脚下。
自他幼时起,永邑的官吏不是一向如此吗?
他们不顾官声,不惜民命,自己比他们好太多了,努力维系好官形象,做过不少实事,其他乌合暗藏,行的隐晦,谁会蓄谋去查这些?
谁会查的到这些?
在浩瀚仕途里,当前不过是岌岌起步的芝麻小官,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他像是生长在悬崖缝隙里的枝桠,还没怕过风吹雨淋。
可他亦无法想象,接下来自己将会经受怎样的摧残。
大太监吕闲那尖细嗓音直直灌进他脑海,像是蚂蚁啃噬脑髓般惹人癫狂,他紧紧闭了闭眼,实在不愿看到那张厚涂脂粉,白得渗人的脸,身心甚是厌烦。
“咱家奉命行事,有人举证,亲眼瞧见过李大人与缅因使臣饮酒,那紫铜春蛊仅此一枚,关系骊姬娘娘圣眷荣宠,睓着一丝一厘的希冀,务必要寻回去的,你老实告诉咱家,此物可还存在?”
“……”
“嘴硬倒是无妨,咱家多的是法子叫你开口。如今,你沦为阶下囚,身负十大罪状,刘长庸正依着刑法,一桩桩一件件备录案宗。你平民出身,恩科中榜,好些人传你是才学斐然,没承想,让你一举成名天下知的,不是金榜题名,而是上任不久,便犯下诸多贪赃枉法的恶行,你胆子不小呀?”吕闲润了润嗓,作精作调的声音从鼻腔吐出,兰花指矫揉一翘衔起锦绣手帕掩住小半张脸,声音愈柔:“但是,你若能献出紫铜春蛊,骊姬娘娘说了,可保你不死,识时务者为俊杰,李知县切要好生掂量。”
“……”
“咳。”吕闲瞧他陷入沉寂,神情越是起劲:“咱家幼时进宫,原先是跟着净事房的刀师傅,咱家手慢,刀子下去活命的少,后头,因咱家生的秀气,入了骊姬娘娘的眼,这才受些殊荣。试想,你留着那紫铜春蛊怕是无福消受。我朝刑罚多样,承受宫刑者极少。据咱家所知,李知县新婚燕尔,膝下并无子嗣,且不光是你,你那憨厚的同胞兄长,也指着你传宗接代。”
见李修臣仍是不答,吕闲自是有些动怒:“今儿起,你便不饮不食,待个两三日,咱家亲自为你行刑。若能保住性命,你倒该谢咱家。”
“当然,这三日内,你若有话说,尽快遣狱卒来报,否则,你们李家到你这儿,算是尽了。”
“……”李修臣阖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心中突起一抹无法抑制的恐惧。曾经的傲慢与决绝此刻仿佛荡然无存,原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这种感觉啊!他紧抿薄唇,手上似是还攥留希冀,不发一言。
吕闲自然晓得,对于男人而言,宫刑意味着什么,想来聪明如李修臣,心里定是明镜似的。只管比划着兰花指,嘴里哼了几句软侬小调,擎擎脚尖散步离去。
衙役低头锁着牢门,万不敢朝里头望,生怕会对上李修臣的目光。
*
牢房外,星夜泛蓝,云雾似白纱缭绕,远处峰峦起伏,若隐若现,不知何处柳絮飘来,平添纷扰。
吕闲淡淡回神,撞见已然恭候多时的林御史。定睛扫去,不难猜出他是有所惑求。甩开曲袖,沉步立在原地,只等林御史巴巴迎来。
为官者多数不喜阉人,林御史也不例外,但不喜归不喜,这些年没少孝敬打点,连忙拱手上前:“吕公公许久不见,越显年轻了。”
“呵呵呵。”吕闲掩口一笑:“林御史精明半生,这次实在是眼拙了。”
林御史心下咯咚一刹,脸面赔笑,细声试探道:“小婿行事素有章法,此番像是有人蓄谋,盯着他不放?”
吕闲量了他一眼:“你莫不是,还想为他求情?容咱家奉劝一句,他是豺狼野心,单你,养不熟的。”
林御史脚掌虚痹,揣摩半响,定了定主意:“吕公公说的是,可,事已至此,我家娇儿与他已然成婚,这其中干系,哪里是只言片语摘的清楚。”
第15章 将军骨肉改名
吕闲瘪脸,觎了他一眼:“林御史当真是越老越糊涂呢?才想起摘干净,已是不能。你那好女婿做了些什么,你怕是还不知道吧?”眉心外皱,噘了一嘴:“司徒大人正有话要我带给你,账本也看不好,某人已呈了上去,仔细你的脑袋,若不是司徒大人替你遮下,今日,就该和你的好女婿关在一处了。”
林御史头皮发麻,惊诧不已,煞白的面色渗出细密虚汗,脖颈往领子里缩了缩,仿是太过讶异一时未及反应,战战兢兢确认:“是,是何人呈上去的?”
吕闲瞪着白眼珠子上翻:“榆木头,账本在谁手上你都忘了。”
就差把李修臣三个字喂进你嘴里了吧。
“案子需紧着了
结,明眼人都清楚,单他小小知县,如何翻得起这些大错,桩桩件件都是掉脑袋的,特别是落在刘长庸手上,这个出了名的死脑筋,势必要顺藤摸瓜,揪着错处不放。消息一出,帝都坐不住的大有人在,咱家之所以日夜兼程赶来,面上是替骊姬寻蛊,私下里,不还是为着你们这些,没心肝的。”
矜情作态一番,吕闲揉了揉太阳穴,似是有些困乏,上挑的眉尾微微松懈,低音道:“州县所不能决者,谳之廷尉,一旦上表,首当其冲,你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林御史频擦虚汗,喉咙仿是被剌了道口子,上涌一丝腥味:“这,这可如何是好。”
“慌什么?”吕闲嘴角憋着不屑:“司徒大人还有事,要交由你来协办呢。”慢捻帕子擦拭嘴角,往他耳畔凑去,细声叮咛几句,二人面上神情各生怪异。
回府的马车里。
林御史眉头紧锁,手心狠狠拍向车壁,啪一声脆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醒耳,马夫不由撂了撂缰绳,快慢谨慎。
几番琢磨,按吕闲所说,司徒大人的意思是,时隔数月,紫铜春蛊多半不在,蛊实在寻不回去,也不怪他了,可蛊用在了谁的身上,这才是至关重要的,无论是骊姬,还是其他女子,司徒大人都不介意,只要她们肯听话,能够尽心侍奉好圣上,那才叫大功一件。
若是,用在令爱身上,林家门楣自此不同。
徘徊纠结良久,林御史吩咐厨房备好晨膳,父女两一问一答,倒是无甚隐瞒,李修臣与她相识以来,是连手也未碰过,更不谈那种极其隐晦之事。纵然惊诧骇然,她亦深知此事关系重大,第一个便怀疑起乌衣巷的冯氏,悔想,那冯氏才被自己毁了脸,若真是她,自己毁的可就不单是她的脸,还是整个林府的前途,心下懊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