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心游戏 第119节
闻人熹神情抽搐,毕竟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难道是因为楚陵长得漂亮?可自己长得也不丑啊,凭什么小时候就天天挨大棒子呢?
当楚陵笑眯眯应了一声“是”,左一句“谢谢爹”,又一句“爹真好”时,闻人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原来是因为自己嘴巴不够甜。
今日校场比武,除了陛下亲自统领的禁军外,还有悍将如云的西军,以灵巧多变著称的褚家军,据说他们私下已经厮杀了数个回合,最后才选出几名骁勇善战之辈。
定国公年迈,届时就算率兵出征,也只会坐镇中军统帅,天下还是他们年轻人的,要知道陛下当初曾经歃血盟誓,谁若能将被蛮人占去的失地夺回,便以王爵酬其功,以万金劳其苦,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他们虽然不敢保证自己有那个本事,但夺回个一两州还是没问题的吧,不求封异姓王,封个子爵伯爵的也不嫌少。
武将和文臣不一样,军功只能从战场上捞,错过这次机会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都是热血男儿,没人甘心留在京城混吃等死,就连镇国公褚烈也把自己麾下的爱将硬塞到了这次比武中。
他是皇后的亲兄长,帝君忌惮他尤胜定国公府几分,所以这次征讨北边部落宁可点闻人崇率兵也不愿点他,褚烈心中也清楚,所以只是求了一道旨意,请陛下准许他麾下的部将也参加这次比武,毕竟自己身在其位不能动,底下的人却要扶持起来,否则褚家就真的败落了。
“王爷,今日校场上打打杀杀,你也有闲心一观么?”
褚将军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楚陵,对方虽然寄养在自己妹妹膝下,但终归不是亲生的,他一生勇武好战,对满身文人气的楚陵也不怎么感兴趣,甚至不如威王来得顺眼。
楚陵抬手施了一礼,假装没看见对方眼底的轻慢:“舅舅,近日阴雨连绵,我待在府中难免无趣,听闻军中有此盛事便来看一看热闹,褚家军列队森严,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想必都是舅舅尽心操练的缘故。”
褚将军闻言不禁哈哈大笑,指着下方校场泾渭分明的三拨队伍问道:“那依你来看,谁最有可能夺得头筹?”
楚陵闻言顺着看去,只见三军阵前皆有满身披挂的骁将立于马上,别的也就罢了,西军之中倒是有几张面孔颇为眼熟,赫然是岳撼山他们,不由得微微一笑。
自从上次托闻人熹把他们几人安插在西军之中,楚陵都没来得及过问他们的近况,如今瞧着混得倒是不错,为首的岳撼山已经是个千夫长了。
楚陵笑了笑:“恕外甥眼拙,不通阵战之事,不过我瞧着西军中那名身穿银甲的小将气势颇为不俗,或可拔得头筹。”
褚将军顺着看去,脸色顿时一黑,无他,楚陵指的竟是一个连比武资格都没有的千夫长,冷声质问道:“王爷的意思是褚家军精锐无数,连一个小小的千夫长都打不过吗?!”
第126章 他们两个有一腿
定国公原本在给闻人熹指点禁军中那些需要格外注意的高手,冷不丁听见褚将军和楚陵的争执声,立刻走了过来:
“褚将军何事动怒,凉王殿下也算是你的晚辈,他若有什么言语不当之处好生教导也就是了,何必与晚辈置气。”
舅舅虽然不是亲舅舅,但岳父可是亲岳父,闻人家一向护短护得不行,哪里见得了褚烈对楚陵横眉冷对的模样。
就连闻人熹也轻掀眼皮盯着褚烈,目光暗藏敌意,慢悠悠开口道:“父亲此言差矣,君君臣臣,王爷于私虽然是褚将军的外甥,于公却是当朝皇子,普天之下也唯有帝君和皇后娘娘才能教导,我们若是这么做,那就叫僭越了。”
褚将军被他们父子一唱一和气得脸色铁青,不禁冷笑连连:“好,好,听闻人将军的意思反倒是我的错了,凉王方才指着西军中一名小小的千夫长说此人定能在比武中力挫三军夺得魁首,本将军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语罢怒而拂袖,显然较上了劲。
定国公眉头一皱,看向楚陵:“王爷,褚将军刚才所言当真?”
楚陵丝毫没有口出狂言的自觉,甚至还笑了笑:“确有其事,本王久闻西军之中悍将如云,那名身着银甲的千夫长气势如虹,颇有深藏不露之风,市井藏麟角,云深隐虎豹,或许能夺今日魁首也说不定。”
定国公仔细看了看楚陵指的那人,发现有些眼熟,似乎叫什么岳撼山,虽然对方刚进西军没几个月,但因为功夫了得,短短时日就闯出了一些名声,被破格提拔为千夫长。
闻人熹眼皮子一跳,显然也认出来了岳撼山,这不是楚陵当初托他安排进西军的那个关系户吗?楚陵就算想抬举这人也犯不着挑今天吧,褚家军就暂且不提了,禁军中更是高手如云,一个小小的千夫长进去岂不是只有被活撕的份?
但他这个人一向冷心冷肠,并不关心岳撼山的死活,故而并未出声。
定国公不清楚岳撼山的深浅,自然也就不会揽下这个麻烦事:“王爷过誉了,今日高手云集,这名小将又如何能与众人争雄,您若实在看好他,等会儿赏他几两金子也就罢了。”
楚陵还未说话,褚将军就阴阳怪气道:“君君臣臣,王爷既然开了金口,我等又岂能违背,他既然说那名小将能够夺魁,不如上场一试,看看你们西军到底是真金不怕火炼,还是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定国公听了这番挑衅之言,眼底隐有怒色,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楚陵笑眯眯应道:“甚好,本王也正有此意,定国公不如就把那名小将叫出来与褚家军比一比,看看谁更厉害?”
这场荒谬的比试就在楚陵的一句话中拍板定案了,定国公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只见一名传讯兵将岳撼山领到了校台前,面前这名英武的汉子早就不是当初面黄肌瘦的模样,一举一动都带着锋锐之气,干脆利落下跪道:
“前锋营千夫长岳撼山,叩见闻人将军!”
他是西军麾下,只认自己的主将便可,因此对旁边鼻子都要气歪了的褚将军不闻不问,至于不和楚陵打招呼则是为了避嫌,免得叫人发现他们认识。
定国公的脸色不喜不怒:“岳撼山,方才凉王殿下夸赞你气势不俗,不知你可敢与禁军中的各位高手一较高下,比试比试武艺?”
岳撼山不见半点慌张,鹰一般的目光让人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简单角色:“回大将军,末将愿请缨出战,定不挫我西军锐气!!”
此举正中褚将军下怀,只见他哈哈大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对着阵列之中道:“难得这名小将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褚家军又岂甘人后,飞雄、剑扬,还不速速出阵!”
只听一道气势十足的“诺”,褚家军阵列中立刻有两名手持长枪的校尉策马而出,一看面容颇为熟悉,赫然是褚家的二公子和三公子,前者天生蛮力,后者最擅马战,都不是好相与之辈。
定国公脸色不佳:“褚将军这是打算以多欺少?”
褚将军哼笑一声道:“凉王殿下把此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我若派杂兵出阵岂不是瞧不起人,让这个姓岳的随便择一人对阵即可,如何?”
楚陵恍若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尖刺,笑吟吟道:“还是舅舅言之有理,岳撼山,你就随便在飞雄、剑扬二位将军中选一个对阵吧,只是光有打斗没有彩头也是无趣,不如这样,谁若输了,他代表的那一方就退出比武,诸位将军以为如何?”
定国公已经不想说话了,闹心。
褚将军不觉得自己两个自幼习武的儿子会输给一个小小的千夫长,巴不得借此机会把西军踢出去,好好挫一挫这个死对头的锐气,将雕着白虎的石栏拍出闷响:“一言为定,本将军赌了!”
岳撼山只是一个小小的千夫长,没有合适的马匹,也没有趁手的武器,楚陵主动将自己的坐骑借出,闻人熹也把自己用过的一把长杆眉尖刀借给了他。
军中都是一群看热闹的杀才,自动在校场中间让出一个足够大的圆圈,然后敲着自己的胸甲助阵,伴随着沉闷的鼓声,岳撼山策马步入中心,他手中长刀一指,不偏不倚恰是身形魁梧的褚飞雄:“请飞雄将军赐教!”
“不知死活的东西!”
褚飞雄怒喝一声,立刻骑马冲入阵中,用手里那杆长矛和岳撼山对打,誓要将这人斩于马下。
“杀!杀!杀!”
两边助阵的动静越来越大,堪称震耳欲聋,唯有楚陵目光沉静,站在高台之上波澜不惊,风吹起他霜色的衣袍,裹挟着阵战中间杀声震天,鼻翼间嗅到熟悉的血腥味,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率兵出征的时候。
他知道,岳撼山会赢的。
这场比武不仅是各个军方派系之间的较量,更是皇权与兵权的较量,父皇将自己统帅的禁军也派过来,便是想让他们夺下这次攻打蛮族的军功,不至于让褚家与闻人家坐大。
楚陵唯有激怒褚将军,用这种方式才能让岳撼山赢下头筹,否则凭对方千夫长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参加这场比武。
此战过后,定能扬名。
“你为什么对那个千夫长另眼相看?”
闻人熹站在楚陵身后,冷不丁沉声发问,带着几许探究,几许疑惑,几许深思,以至于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吃醋了。
楚陵闻言偏头看向他,墨色的眼睛澄澈得能照出人影,一脸无辜茫然:“方才舅舅问我三军之中谁能夺魁,我与世子一心,自然帮着西军,就随手指了一名小将,哪知舅舅觉得脸上无光,不依不饶地非要比试,我心想那名小将纵然学不到世子十分之一的本事,有五分也足够将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了,就主动应下了比试。”
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大道理还一套一套的,马屁都拍出了花。
见闻人熹绷着脸不说话,楚陵又笑问道:“你怎的将自己兵器借给了他?”
闻人熹盯着场中缠斗的两抹身影,慢条斯理道:“他若赢了,也不算辱没本世子的那把刀。”
楚陵饶有兴趣问道:“若是输了呢?”
闻人熹冷笑:“那本世子就杀了他祭旗。”
楚陵:“……”他就说嘛,对方哪儿有这么好心。
说话间,场中胜负已分,岳撼山刀尖一挑,直接卸了褚飞雄的兵器,然后长棍横扫将人打落马下,霎时间西军一方叫好声如潮,就连定国公也缓和了脸色,露出一抹笑意来,没想到楚陵的眼光当真如此之好,从数千人中挑出了一个高手来。
“褚将军,愿赌服输否?”
褚将军狠狠瞪了眼狼狈的褚飞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凉王殿下果真目光如炬,我麾下将士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只是不知对上陛下亲自统率的禁军又如何?”
褚家军着玄甲,西军着银甲,唯有那一队禁军穿的是明光铠,装备精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愧是天子近卫。
刚才二人比斗之时,他们也在一旁观战,听得褚烈发话,一名留着短须,约摸三十岁许的大将军骑在马上缓步走出,他没有褚飞雄那般蛮横的气势,看起来文质彬彬,更像一名儒将,手中兵器不过一杆白蜡长枪,却让人不敢小觑。
“这名小将果然少年英才,只是今日三军比武,无论官职高低,无论年长老幼,本将姓杨名望,乃禁军指挥使,你可敢一战?”
高台上的楚陵轻抖袖袍,淡淡垂眸,似是颔首应允,岳撼山将这一幕捕捉到眼底,当即对杨望抱拳道:“末将不过西军中区区一小兵,担不起这句少年英才,今日比武是其次,晚辈若能得杨指挥使赐教一二才是毕生的福气!”
他话说得漂亮,又将姿态放在了晚辈的位置上,就算输了也不丢人。
杨望哈哈大笑,不禁起了几分爱才之心:“好,那你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了,本将这杆家传长枪取人性命无数,至今还未逢敌手!”
从前听说书先生讲“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只知快极迅极,等真正目睹的时候才知有多么气势惊人,那杆白蜡枪十分柔韧,堪称变化无穷,在杨望手中仿佛有了魂似的,攻刺挑挥,令人防不胜防——
然而他出身武勋世家,不可避免沾了一点花哨之气,招式虽然精妙,却太过冗杂,相比之下岳撼山的招式则更为精简一些,他没有强大的武学传承,没有读过几本兵书,但数十年的戎马生涯给予了他一身可怕的战场杀人技,招式看似平平无奇,却是取人性命最有效的办法。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场上的比试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就连四周高声助阵的士兵也逐渐嗓子嘶哑,接二连三安静了下来。
“咔嚓——!”
只见岳撼山猛然挥刀斩下,杨望举枪抵挡,韧性极佳的杆身被硬生生压变形,居然传来咔嚓的断裂声,杨望脸色一变,迫不得已只能弃了兵器侧身躲闪,却被岳撼山看准时机用刀背拍于马下,震得烟尘四起。
原本寂静的西军见状忽然爆发一阵喝彩,齐齐举枪敲盾,高声喊着他的名字:“岳撼山!岳撼山!岳撼山!!!”
定国公神情惊疑不定,显然不知自己麾下何时出了这么一名猛将,他下意识看向楚陵,却见对方也在笑吟吟望着场下:“大将军,果然还是您治军有方,此次出兵征讨突厥有这么一名悍将冲锋陷阵,想必收复失地也是指日可待了。”
不消半日时间,军中比武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夺得魁首之事立刻传到了宫中,帝君原以为会是禁军中的杨望胜出,闻言不免感到了几分讶异,毕竟对方是他派去的人,闻人崇和褚烈倘若能领会他的意思,定然不敢与之相争。
如今攻打突厥在即,难不成真要派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小将去前方领兵打仗?
帝君私心并不介意这件事,毕竟没背景就意味着只能依附皇权,可惜此人是凉王在校场一眼挑中的,或多或少都有举荐之恩,朝中那些心思叵测的大臣必然不会放任这么一个很可能成为凉王助力的人去前方建功立业。
不知是不是为了验证帝君的猜测,翌日朝会之上那些大臣果然吵翻了天,不止是武将在反对,连文臣都在反对。
他们背后都有着各自效忠的皇子,自然不可能任由楚陵坐大。
要知道楚陵本就圣宠滔天,倘若这个由他举荐的岳撼山真能打退突厥收复失地,楚陵就算不想当皇帝也是板上钉钉的皇帝了。
科举舞弊一案已经让他在士林学子中取得偌大名声,再过不久今年的会试对外放榜,很快就会有数不清的年轻学子涌入朝堂为官,尽管他们年纪尚轻,最多从八品翰林做起,但集结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凉王啊凉王,你从前不是深居简出不问朝政吗,怎么近年来做的全是些惊天动地的大事,难不成也有了夺嫡之心?
有些心思敏锐的大臣已经察觉到了些许端倪,只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纷纷选择闭口不言,唯有诚王、威王一力反对。
“父皇,征讨突厥乃是大事,那名小将虽然力挫群雄,但带兵打仗并非只靠勇武就够,而且他加入西军不过短短数月时间,连战场都没上过,怎能率兵出征?!不如另选智计双绝者。”
“儿臣附议,更何况岳撼山出身卑贱,不过西军中一小小兵卒,恐怕也是侥幸才得胜,父皇不如将此事交给儿臣,定当将突厥杀个片甲不留!”
威王说着说着就自卖自夸了起来,不过帝君对这个儿子有几斤几两心里门清,连大军辎重粮草都算不清楚,如何能领兵打仗?
剩下的朝臣一波站中立,另外一波支持楚陵,只是反对吵嚷的声音太大,难免将他们盖了过去。
北阴王思考片刻,也觉得不能让楚陵举荐的人上战场,然而他眼睛都眨抽筋了也没人搭理。
给定国公使眼色,对方抬头看天。
给闻人熹使眼色,对方低头看地。
北阴王暗怒:这父子两个今天都眼瞎了不成?!
帝君闭目靠在龙椅上,从头到尾不置一言,让人看不透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楚圭自从手下门客被拔除得七七八八之后,就油然而生一股深深的危机感,自然不可能让楚陵再多臂助,他借着朝笏挡住眉眼,不动声色看向云复寰,示意帮忙一起反对。
云复寰自然接收到了楚圭的暗示,只见他垂眸沉思片刻,最后迈步出列,却是语出惊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