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心游戏 第120节

  “启禀陛下,自古英雄不问出身,我朝历代名将起于微末者不在少数,岳撼山先败褚飞雄,后败杨望,已经足够证明本事不俗,再则此次出征有定国公坐镇,料想出不了什么岔子,诸君一力反对,莫不是担心少年人建功立业,将来朝堂上无尔等立足之地?!”
  很少看见云复寰这么咄咄逼人的模样,其余朝臣见状一时愣在当场,竟没反应过来。
  然而这还不算,云复寰前脚刚刚出声赞同,一直安静得不像样的凉王后脚竟也紧跟着出班,衣袍一掀,坦坦荡荡跪在堂下道:
  “父皇,北部蛮夷数十年来频频滋扰西陵边境,害得百姓苦不堪言,儿臣只愿有一忠肝义胆之人收复失地,莫使四州之地哀声不绝,今日儿臣愿以王爵之位保举岳撼山领兵出征,倘若他力有不逮,儿臣甘愿一同受罚!”
  他语罢叩首长跪不起,就连云复寰也跟着跪了下来。
  楚圭见状脸色难看万分,
  闻人熹则露出一抹瘆人的冷笑。
  第127章 杀了他
  散朝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云复寰闭目坐在马车里,任由车夫架着马车朝家中驶去,然而未及数米就听见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抬手掀开车帘,果不其然发现诚王府的车架就在对面,仆役打起帘子一角,露出楚圭那张阴沉似水的脸。
  云复寰知道对方为何堵路。
  无非就是他今日在朝堂上赞成岳撼山领兵一事。
  但官场上的人都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
  “诚王殿下有何赐教?”
  楚圭的脸颊不正常抽动了一瞬,这是他将愤怒隐忍到极致的表现,声音刻意压低,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云相这是打算与本王划清界限了么?”
  云复寰不置可否:“殿下何出此言?”
  他这副淡然的态度把楚圭气得额角青筋直跳,然而这是在大街上,就算有什么话也不方便大吵大嚷,只能咬牙切齿挤出了一句话:
  “今晚三更,本王在府中恭候云相大驾!”
  语罢冷冷放下车帘,命马夫扬鞭加速离开,云复寰坐在车厢里,直到听得车轮声远去,这才对车夫吩咐道:“回府。”
  他早料到楚圭会找过来了,毕竟对方现在手中可用之人不多,唯一算得上高位的就只有自己,倘若在这个时候“投靠”了楚陵,不用想也知道楚圭会有多么坐立难安,说不定连觉也睡不着了。
  云复寰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右肩,伤口虽然已经结了痂,却依旧疼得钻心,如今就算提笔写奏折也只能勉强用左手,清冷端正的眉眼控制不住蔓延一丝阴霾。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楚圭又怎么能例外?
  他当初选择暗中扶持楚圭,一是因为对方计谋手段样样不缺,二是因为楚陵体弱多病难担大局,可如今不过短短一年光景,局势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自从帝君寿宴过后楚圭就已经失了帝心,反倒是楚陵从幕后一步步走到了朝臣的眼前。
  云复寰垂眸望着自己的掌心,不得不开始思考另一条退路,毕竟没人规定谋士只能选一个主子。
  皇帝不喜欢一个皇子可以废了他,百姓不喜欢一个皇帝可以换了他,谋士倘若觉得自己跟随的主子不可靠,一样可以另谋后路。
  是夜,一辆马车悄悄停到了城王府后门,毕竟结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想要一拍两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
  “老七给你许了什么好处,让你今日在朝堂上那么帮他?”
  还是上次见崔琅的那个书房,只是千里江山的屏风早已被人撤下,烛火的光芒并不足以驱散所有黑暗,楚圭坐在书桌后方面无表情盯着云复寰,阴影笼罩了他大半个身形,眼底的危险几欲凝成实质。
  云复寰肩上系着一条黑色披风,他抬手将帽檐摘下,不慌不忙反问道:“难道只有凉王殿下许了好处微臣才能帮他么?征讨突厥乃是大事,收复失地也是大事,岳撼山是最合适的人选,当初结盟之时王爷便答应过我,一不贪灾银,二不恕奸佞,既然您违背誓言在先,那就莫怪微臣无义了。”
  楚圭嚯地一下从书桌后方站起身,然后箭步走到云复寰面前,连日来糟糕的局势已然让他有些失态,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咬牙道:
  “云复寰,需要本王提醒你吗,墙头草可从来都没有好下场!不贪灾银?呵!你知不知道就算本王不贪,别人也会伸手去捞,既然如此本王为什么不干脆自己拿了!”
  “你真以为底下那些官员都是忠心耿耿的吗?没有银子没有好处谁会提着脑袋替你卖命?!父皇本来就宠老七,他不争不抢什么都有了,本王若不替自己打算,谁知日后下场又是如何?!你何必装得这么清高,当初一边和老七知己相交,一边又暗中投靠本王,你以为你的身上很干净吗?!”
  他语罢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冷静下来,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死死盯着云复寰道:“本王当初与你结盟之时许过的誓言依旧有效,登基之后不仅给你封王封地,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会派兵剿灭突厥,但若是你中途反水,可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了!”
  誓言有效么?
  云复寰心中冷笑,并不这么认为。
  楚圭既然已经对他起了杀心,那就说明两个人之间已经有了嫌隙,他日对方登上帝位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自己,又何谈封王封地?
  不过云复寰并不打算把刺杀的事拿到明面上说,现在他和楚圭充其量只是因为政见不合才吵架,勉强还有“转圜”余地,但如果把刺杀的事情捅破,那才是真真正正撕破了脸皮,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云复寰思考片刻,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垂眸淡淡开口:“封王封地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派兵剿灭突厥,王爷应该知道微臣全家都死在了突厥人手中,此仇不报枉为人子,满朝庸碌之辈,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岳撼山,微臣岂能错失良机?”
  楚圭语气讽刺:“你确实不愿错失良机,结果现在白白给老七送了个垫脚石,等到岳撼山得胜归来,朝堂上哪里还有本王的立足之地。”
  云复寰顿了顿:“此人并非世家出身,背后亦无靠山,倘若得胜还朝最大的可能便是被陛下收为己用。”
  楚圭目光闪动:“老七对他有举荐之恩,你就这么肯定他不会投靠老七?”
  云复寰反问道:“平定突厥是多么大的功绩,王爷难道不知吗?岳撼山倘若真的做到这一点,他日归来必然手握兵权,凉王拉拢此人只会惹得帝君疑心,再则……”
  楚圭追问道:“再则什么?”
  云复寰的目光有一瞬间出神,仿佛想起了什么旧事:“西陵兵精粮足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罢了,论起马战厮杀依旧还是突厥占优,岳撼山也未见得就能力挽狂澜了,他若大败而还,定有数万士兵被连累,凉王就会成为全天下的罪人,如此,王爷还要忧心吗?”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楚圭只看到了事成之后楚陵可能获得的利益,却忽略了突厥人的凶残,四州之地又岂是那么好收复的,万一真如云复寰所言,到时候他什么都不必做,人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楚陵淹死。
  楚圭闻言紧绷的神色终于释然了几分:“也罢,岳撼山一事本王就不与你计较了,只是将来有什么决定你必须同本王商议,绝不可擅自行动。”
  云复寰抖了抖袖袍,颔首施礼:“谨听王爷吩咐,如今时辰不早,未免惹人注意,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他们二人心思各异,空气中的暗流涌动也唯有他们自己才能察觉。
  云复寰出门离去时,恰好遇上一名壮汉迎面而来,只见对方腰缠链棍,龙精虎猛,腰间已经换了一枚新的玉佩,径直步入了书房。
  阎拓……
  云复寰无意识攥紧自己的右手,直到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这才条件反射松开,他眼底闪过一抹晦暗的情绪,如今动不了楚圭这个罪魁祸首,杀一个从犯解恨也不错。
  他走的头也不回,以至于没察觉到在自己离开后,楚圭脸上的笑意就瞬间变成了冷意,对着阎拓沉声吩咐道:
  “云复寰已经有了异心,断不可再用,他知道本王不少把柄,你想法子尽快将他除去,不要留下任何隐患。”
  阎拓抱拳领命:“王爷放心,属下一定做得干干净净。”
  暮色四沉,天边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将好不容易开了一树的桃花打落满地,阿念一个人蹲在屋檐下,看起来有些神思不属,连雨水飘湿了衣服都没发现。
  “阿念,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子构先生呢?”
  楚陵原本打算去兵甲库挑几样战阵上用得到的兵器赠给岳撼山,毕竟对方马上就要上战场了,但没想到途经风雨连廊的时候看见少年一个人蹲在台阶上,虽然面容带着几分青涩,但在雨雾之中乍看和云复寰愈发相似了。
  楚陵前世察觉到这一点后,曾经问过云复寰,对方却说自己在朝堂仇敌众多,恐连累这个弟弟,请他看顾一二,不要露于人前。
  “王爷……”
  阿念看见楚陵,下意识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嗫喏不能言语。
  楚陵好脾气问道:“又逃课了?”
  阿念连忙摇头:“子构先生这两日着了风寒,去找大夫抓药了,我一个人闲来无事,所以坐在这看会儿雨。”
  楚陵负手走上台阶,一举一动都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连雨水都没有溅到衣摆上,他比阿念高了大半个头左右,伸手轻拍对方后背,温和的目光莫名让人想起家中兄长:“怎么,有心事?”
  阿念低头道:“再过不久就是中元节了,家家户户都要祭拜亡人,我有些想念家里故去的亲人,所以心里难过。”
  楚陵轻声叹道:“原来是因为这个,本王当初将你收入府中的时候就派人找过你的父母,只是那年逃难的流民实在太多,最终都不了了之了。”
  阿念一板一眼的认真道:“阿爹阿娘走散了那么多年,或许早就不在人世了,幸亏王爷收留我,不仅给我饭吃,还让子构先生教我念书,阿念定当铭记于心,将来以命相报!”
  楚陵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肩头,将上面潮湿的痕迹抚平,低沉的嗓音在雨雾中显得有些缥缈,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阿念,一碗饭并不值什么钱,子构先生教你诗书也是因为他喜欢你聪明,这些事并不值得你以命相报,下次不要再对人轻易起誓了……”
  言诺而不行,其怨大于不许。
  楚陵有时候很希望他的后院都是钱益善那种人,毕竟真小人总是比伪君子要讨喜的多,他这辈子曾经救过很多人,亦有数不清的人发誓赌咒说要报答他,可最终都是以背叛落寞收场。
  阿念当年差点冻死街头的时候,说父母都是遭了雪灾逃来京城的难民,只是途中不小心走散了,问他有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却支支吾吾不肯言语。
  楚陵很清楚他在撒谎。
  毕竟对方从前世起就很少踏出屋门让旁人看见他的容貌,甚至连科举也不愿参加,就是担心别人会猜到他和云复寰的关系,前世楚圭大业得成,他自然也投入了云复寰所在的阵营。
  所以什么以命相报,都是假话罢了,辜恩负义才是这人世间的寻常事……
  楚陵转身离开,步入了雨幕之中。
  兵甲库修建在王府最偏僻的一处院落,不知是不是因为里面兵器太多,煞气深重,所以四处都阴沉沉的。
  黑蛇最喜欢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方,难得露出了身形,他顺着架子旁一柄银色的长枪缓缓缠绕而上,精致的黑色鳞片泛着光泽,看起来浑然天成,仿佛就是这柄长枪上面的装饰,只是嘶嘶吞吐的猩红蛇信怎么看怎么诡异。
  楚陵注意到这一幕,伸出修长的指尖轻轻抚摸黑蛇冰冷的头颅,低声询问道:“你一定饿了,对吗?”
  【?】
  天地良心,黑蛇只是想夸一下这柄长枪是难得的神兵利器,因为上面血煞之气太重,天长日久竟然也有了一丝灵气,倘若能遇到让他认主的人,必然能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和他饿不饿有什么关系?
  楚陵轻叹了一声:“你莫不是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
  黑蛇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啊……对对对对对!我好像是有点饿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再给我找新的痛苦?】
  楚陵闻言唇角轻勾,意有所指道:“别着急,很快就会有的,一个个来,谁都逃不掉……”
  岳撼山的出征显然不止引起了楚圭的忌惮,同样也引起了北阴王的忌惮,这些年他冷眼旁观,深知幽王和威王继位可能不大,唯有楚圭和楚陵才是需要真正忌惮的。
  楚圭也就罢了,如今羽翼被尽数剪除,没几年怕是恢复不了元气。
  楚陵却是不同了,先有帝宠在上,后有文臣支持,再加上一个岳撼山,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人选了。
  于是就在闻人熹坐在靠窗的矮榻边饮茶,一边等着楚陵从兵甲库回来,一边目光阴沉地思忖着该怎么除掉云复寰这个碍眼的家伙时,夜色中忽然闪过一抹黑影,紧接着屋内悄无声息多了一名陌生男子。
  对方留着三缕长须,看起来颇为仙风道骨,赫然是楚陵后院的幕僚之一,张子构张先生。
  闻人熹明明听见动静,却连眼皮子都懒得掀,显然认识对方:“何事?”
  张子构将一个精致的瓷瓶放在桌角,盯着闻人熹低声道:“王爷有吩咐,将瓶中的东西分十日下入凉王的饭食中。”
  闻人熹闻言身形一顿,总算抬眼看向了对方,他幽暗的眼眸微微眯起,像某种阴暗带毒的动物:“什么东西?”
  张子构垂眸吐出一个字:“药。”
  可以让凉王悄无声息死去,但不会被任何太医查出痕迹的药。
  第128章 好大一口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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