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心游戏 第40节
“陈总的家人很久都没联系上他,后来报了警,警方一路排查,最后发现他自杀跳江了,连小庄总也被带走调查了,昨天警察就打了电话过来,说想找您了解情况,只是您当时在外面参加酒会,我没来得及说。”
“……”
自杀?
陈恕为什么要自杀?
庄一寒闻言大脑一片空白,心里盘旋着这两个字,只觉得自己怎么也读不懂,手里捏着的钢笔悄无声息从桌角滚落,沁出一片墨痕。他抽出纸巾怔怔擦拭着指尖,一遍又一遍,力道大得手背都泛起了青筋,过了许久才问道:“……他为什么要自杀?”
闫凯摇头:“可能……一时想不开……”
庄一寒又问:“那尸体呢?”
闫凯:“江域太广,又是在冬天,打捞难度太大,警方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只知道从监控里看,陈总是自己跳下去的,而且跳下去后没有冒过头,估计……”
估计是不可能生还了。
这句话虽然被他隐去,但谁都能明白里面的意思。
庄一寒终于缓缓停住擦拭的动作:“他家里人知道吗?”
闫凯道:“报案人是陈总的弟弟,他父亲年纪大了,又有心脏病,家里人不敢让他知道,目前还在瞒着。”
他说完这句话,办公室里就陷入了一片死寂,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落地窗玻璃剔透明净,照得灯影分明,外面是一片肆意铺展的夜色,摩天大楼层层叠叠,数不清的雪花从天际翩然落下,办公室里明明开着暖气,却让人感觉四肢百骸都在发冷,仿佛心中发生了一场寂静无声的雪崩。
闫凯见庄一寒一言不发,略显担忧的问道:“庄总?”
庄一寒缓缓倒入椅背,一缕发丝悄然滑落眼前,整个人忽然狼狈了许多,他闭了闭眼,哑声开口:“帮忙瞒着,别让他父亲知道……”
“还有,还有陈恕的后事……”
他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这个人的尸体还没捞到,连后事都没办法办,甚至不能拥有一个坟墓、立一块碑,喉结滚动一瞬,只觉得有一种酸涩到极致的情绪在悄然肆虐,嗓子一度哑得发不出声音:
“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闫凯担忧看了他一眼,然后静悄悄退出办公室,带上了大门。
庄一寒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感觉大脑麻木空白,像做梦一样不真切,他迟钝捡起地上滚落的钢笔,然后茫然寻找着刚才的那份合同,想要继续工作。
桌面上堆着密密麻麻的合同纸张,上面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每个又都看不懂,笔尖长久停顿在上面,迟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最后洇湿出一片深深的墨点,浸破。
“当啷——”
一声轻响,钢笔再次从桌角滚落了下去。
庄一寒低低喘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呼吸困难,心跳快得不像话,连指尖都是麻木的,他用手撑着艰难站起身,却在下一秒因为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偌大空荡的办公室只剩他一个人低沉痛苦的喘息声,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只能煎熬等死。
庄一寒脸色苍白,颤抖抬手解开领口,试图让自己呼吸变得顺畅一些,他脑海中思绪纷杂,乱成了一锅粥,耳畔嗡嗡作响。
闫凯刚才说了些什么?
……对了,他说陈恕死了,淹死的。
但怎么可能?
陈恕不是最爱钱了吗?不是最爱地位了吗?自己又没有打算撤他的职,也没有真的生他气,为什么要想不开跳下去?
现在还是冬天,江水那么冷、那么深,他不害怕吗?
早知道那天晚上自己就不走那么快了,应该回去带着他一起离开的,说不定就能把陈恕救起来,说不定对方就不会跳下去了。
“早知道就不走那么快了……”
“早知道就不走那么快了……”
庄一寒脸色苍白灰败,嘴里反复念着这句话,忽然间,他想起那天自己坐车离开的时候分明听见什么重物落水的声音,身形僵在当场,大脑就像被重锤陡然砸了一记,眼前发黑,金星直冒,连嘴里都尝到了血腥味。
庄一寒用手艰难撑住身形,怔愣低语:“我听见了的?”
他明明,听见了的?
但当初为什么没有回头?
庄一寒茫然抬头看向落地窗,上面的玻璃清楚映出他惨淡的神色,下方是万丈高楼,车水马龙,灯影流动间,仿佛变成了一片无形的、深不见底的水域,心中忽然万念俱灰。
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警方依旧没捞到陈恕的尸体。
那条从未停歇的江水见证了这座城市的历史,却淹没了太多戛然而止的生命,无论是抛尸者还是自杀者,都喜欢选择这里当做最终归宿,它一刻不停地流动,时而将罪恶暴露,时而又将死亡掩埋。
庄一寒曾经去过一次警局,也见到了陈恕素未谋面的弟妹。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和一个朴实的青年,长得都很端正漂亮,甚至跟陈恕有几分相似。
他看见陈恕的妹妹哭红了眼睛,跌坐在地上一度站都站不起来,恳求警察帮忙寻找哥哥的尸体,乡村人大多迷信,讲究入土为安,据说人溺死后如果不把尸体打捞上来,就会变成无家可归的亡魂。
她不要求那么多,哪怕只能捞上来一只鞋、一件外套也好,然而谁也不懂陈恕怎么会死得如此干净,仿佛连一粒尘埃都没留下。
庄一寒没有下去,隔着车窗静静看了许久,最后悄然发动车子离开了,他交代了闫凯好好照顾陈恕的弟妹,甚至动用关系让人帮忙一起去打捞尸体,然而做得再多仿佛也只是徒劳,他很清楚,那样换不回一个早就逝去的人。
庄一寒中途拐去了一趟陈恕的住所,想拿些遗物交给陈恕的弟妹,然而他进去翻找抽屉的时候,这才发现对方的私人物品少得可怜,最多的东西就是油画,大大小小,堆满了半间屋子。
每一张都和庄一寒有关,
每一张都和他脱离不了关系。
里面的很多画庄一寒甚至都很眼熟,他记得那是陈恕送给自己的,后来随手放到哪里也没有在意,没想到已经堆积了这么多,又被对方重新保管起来。
庄一寒坐在地上,一张一张地看,一张一张地翻,看到画得好的地方,会垂眸认真摩挲很久,看到一些有趣的细节,甚至会控制不住发笑,然而笑着笑着又莫名其妙落下泪来。
他无力背靠着墙壁,仰头看向漆黑的天花板,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深深的疑问——
自己不是讨厌陈恕吗,为什么要哭呢?
然而世界上有许多事往往不会那么恰逢其时,连疼痛都后知后觉,庄一寒在看到屋子里密密麻麻的油画时,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深刻的意识到,陈恕是真的不会再出现了,那个和他纠缠了整整九年的人,就这么退出了他的人生,被死亡带走了所有痕迹。
死亡的意思就是,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
心脏就像被一把刀劈成了两半,有人硬生生将他血肉的一部分割去了,痛苦在这个寂静的深夜达到顶峰,疼得蜷缩在一起也不能缓解。
“陈恕……”
庄一寒蜷缩在地板上,浑身发抖,嗓子沙哑到极致,近乎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冷,为什么会这么痛,冷汗浸湿了额头的发丝,滚烫的泪水簌簌落下,他像是一条被扔到岸边的鱼,濒死时连呼吸都困难,只能张大嘴巴急促喘息,好缓解那种剜心般的疼痛。
然而痛到极致,连胃也开始痉挛,庄一寒控制不住捂着腹部翻身跪在地上,低头发出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额头青筋浮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陈恕……
陈恕……
陈恕……
这个名字像魔咒一样缠绕着他的脑海,像种子一样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树根密密麻麻贯穿了整颗心脏,但现在那棵树被人连根拔起,心脏也遭到了抽筋剥皮般的痛苦。
庄一寒直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这才脸色惨淡地抬起头,他目光阴鸷地环顾四周一圈,脸上有汗,有泪,眼底却是一片深深的茫然。
他心想,陈恕为什么会死?
是因为自己让他绝望了吗?
可自己为什么会让他绝望?
是因为自己爱上了蒋晰吗?
可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蒋晰?
蒋晰又是谁?
这个念头有些可怕,可怕到毛骨悚然,一度让人的世界观都开始崩塌。
庄一寒只感觉大脑像是突破了某种禁锢,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碎裂,然而碎裂过后就是一片空白,找不到任何属于那个人的感情。
他记得对方是谁,叫什么名字,又是怎么和自己认识的,然而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就像是背了一篇事无巨细的文章,精细的字眼背后都是麻木冰冷,没有丝毫感情。
怎么会这样……?
【叮!遭遇不明外力冲击,蛊惑技能失效,即将进入冷却!】
同一时间,蒋晰正坐在书房里看公司今年的财报,耳畔冷不丁响起这道冰冷机械的提示音,让他控制不住抬起了头,瞳孔骤然收缩,目光难掩惊诧。
技能失效?
怎么可能?
蒋晰放下文件,惊疑不定坐直身形,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一刻他忽然联想到圈子里近期的一些传闻,几经迟疑,最后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然而电话无人接听,接连打了十几遍都没反应。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蒋晰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但他依旧耐着性子继续拨打,到最后手机都快没电的时候,终于被人接通。
“……”
电话那头安静得不像样,只剩死寂涌动,莫名让人泛起淡淡的不安,蒋晰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确认正在通话状态,这才试探性出声:
“一寒?你这段时间怎么都不接我的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现在外面都传庄一寒得失心疯了,他自从陈恕死后再也没有理过外界任何杂事,每天除了在江边就是在江边,一待就是一整天,而且雇佣了数不清的打捞船下去捞尸,但次次都无功而返。
毕竟那条江里死了太多人,不是每个人都能捞起来的,陈恕或许腐烂了,或许被鱼吃了,或许被石头压住,又或者飘向了更远的地方,谁知道呢?
那些人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希望庄一寒能熄了念头,然而他次次都是同一个回答。
继续捞。
继续找。
他不相信一个人真的能死这么彻底,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
电话那头照旧是死寂般的沉默,庄一寒闭目低头,拿着手机一言不发,惨淡的月光顺着他清瘦的脊背悄然蔓延,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颀长的阴影。
蒋晰只好换了个问题:“一寒,你现在在哪儿?”
庄一寒闻言终于有所反应,他缓缓睁开那双阴郁的眼睛,声音沙哑破碎,听不出情绪地吐出了两个字:“江边。”
他忽然笑了,却怎么看怎么病态瘆人:“你要来找我吗?”
蒋晰闻言迟疑了一瞬,但他想起这段时间毫无所获的痛苦能量,不知道为什么,又答应了:“好,那我等会儿过去找你。”
电话挂断,夜色更加寂然。
等蒋晰一路驱车赶到江边的时候,就发现庄一寒正坐在陈恕当初跳江的那个位置烧纸钱,天色黑沉,冰冷的江水一遍又一遍涌上岸边,打湿了他的裤脚和鞋,他却像没感觉一样,继续往火盆里丢着一捆又一捆的冥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