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心游戏 第41节
火舌吞吐,照亮了庄一寒冰冷沉默的侧脸,那双眼却仍旧漆黑一片,看久了让人心中发毛。
他的身边是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船工从水里打捞起来的,泡涨的衣服、孤单单的鞋、生锈的船锚、断了的匕首……
但没一样东西是属于陈恕的。
对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什么都没给这个世界留下。
蒋晰站在后面看了片刻,最后迈步走上前,他双手放在外套口袋里,一直没有拿出来,就那么居高临下望着庄一寒的动作,眼底悄然闪过一抹轻蔑不屑,声音低低:
“你在给陈恕烧纸吗?我记得你以前不信这些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庄一寒有一天也会做这么老土迷信的事。
“活着的时候可以不信,人死了就不得不信了。”
庄一寒语气漠然,继续往盆子里放着大捆的冥币,火焰陡然窜高,险些把他的手也吞噬进去,他却像感受不到丝毫痛意一样,垂下眼眸,自顾自回忆起了什么旧事:
“他自从大学那年跟了我,就再也没受过一天穷日子……”
庄一寒清楚记得那个时候陈恕家境不好,每天除了上课还得兼职赚钱,好不容易攒下来一点,又寄给了弟妹,自己给他钱,他都不敢花。
彼时庄一寒尚且分不清这里面到底有几分心疼、几分同情,他本能想让陈恕过得更好一些,于是堆金砌玉地把对方养着,但又担心陈恕被物欲横流的世界迷眼,变成外面那些只会花天酒地的二世祖,于是又让他去学音乐、学礼仪,学经商,这样在享受的同时也不必失去立身的技能。
庄一寒从来不愿承认,但事实上他确实把陈恕当成了宝贝,养得金贵而又精细,只是对方并不是冷冰冰的石头,而是原野上肆意生长的劲草,没有爱意灌溉也会枯萎。
庄一寒很清楚那个阴差阳错的夜晚只是命运捉弄的结果,怪谁都怪不到陈恕身上,如果说他一开始还心有芥蒂,那么随着时间逐渐流逝,两个人相处的日子慢慢变长,该释然的也早就释然了。
他希望陈恕可以过得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好,他希望那个人可以光鲜亮丽地站在阳光下,再也不要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自卑辗转,躲在阴影中不见天日,甚至后来陈恕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在近几年里故意给公司惹出那么多乱子,他也丝毫不想生气。
是真的生不起气。
相处越久,在心里的分量就越重,无论是生意还是金钱,总归都没有对方来得重要。
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对陈恕所有的关心视而不见,亲手把对方越推越远,甚至亲手逼死了对方,转而去爱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
庄一寒思及此处,心中忽然发了狠,只见他无声咬牙,把剩余的纸钱通通倒进盆里,火焰陡然升高,照亮了旁边的碎石滩,照亮了他通红的双眼,也照亮了他脸上冰凉的泪痕。
最后火焰将熄的时候,庄一寒毫无预兆从地上起身,狠狠一脚踢翻了盆子。
“哗啦——”
深夜江水涨潮,一遍又一遍冲上岸边,卷走了那些余烬。
庄一寒见状踉跄后退几步,像是被抽空了全身力气,然后转身看向蒋晰——
直到这个时候,借着冰凉惨淡的月色,蒋晰才发现庄一寒原来一直在哭,对方双眼红得不可思议,里面涌动着某种猩红的、憎恨的极端情绪,仿佛要像盆里的火焰一样把人燃烧殆尽。
“蒋晰,”
庄一寒轻声问他,
“你说人死之后还会有轮回转世吗?”
蒋晰闻言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心中警铃大作,现在庄一寒给他的感觉就像一头失控的野兽,让他只想逃离,嘴上却敷衍应付道:“或许有吧。”
庄一寒静静望着他逃离的动作,又轻声问道:“那你说,世界上有没有可以蛊惑人心的东西?”
蒋晰闻言脚步一顿,倏地抬头看向他,目光惊疑不定:“你说什么?!”
庄一寒不知何时走到了蒋晰的面前,然后毫无预兆伸手扼住他的咽喉,将他用力抵在后方冰冷的桥柱上,刹那间阴影将他们两个的身形骤然吞噬,只剩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蒋晰心中一惊,藏在外套口袋里的手瞬间抽出,攥住提前准备好的匕首狠狠刺向庄一寒,但没想到对方早有防备,一把扼住他的手腕调转方向,伴随着刺啦一声布料被划破的声响,那把匕首用力刺进了蒋晰的腹部——
低头看去,对方伤口处流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某种绿色的粘稠液体,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就化作数不清的点点荧光飞散开来。
庄一寒见状面不改色,把匕首又用力刺深了几分,声音低沉冰冷,一字一句咬牙道:“你果然有问题!”
蒋晰脸色难看至极:“那又怎么样,你现在知道也晚了!!”
他语罢忽然忍痛拔出伤口里的匕首,朝着庄一寒狠狠扑了过去,两个人在碎石滩上扭打成一团,后背划得鲜血淋漓,却谁也不肯停手,招招致命。
“去死吧!!”
蒋晰脸色狰狞地低吼出声,攥紧匕首朝着庄一寒刺去,但没想到庄一寒直接对准他腹部的伤口狠狠一击,趁他吃痛的瞬间反手夺刀,将他反压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蒋晰忽然惊恐喊道:“你如果杀了我这辈子就再也别想看见陈恕!”
庄一寒闻言抬手的动作瞬间凝固,不可置信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蒋晰却没回答,而是趁庄一寒失神的瞬间捡起地上的碎石朝着他脑袋狠狠砸去,劈手夺过匕首刺进了他的胸口,刹那间鲜红滚烫的血液喷涌而出,溅得他满脸都是。
庄一寒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他死死攥住蒋晰的手腕,制止对方想要继续下刺的动作,却忽然听见蒋晰冷冷开口:“你不是想知道怎么见陈恕吗?”
庄一寒闻言动作一僵,在黑暗中瞪大眼睛看向他,浑身都在颤抖,却分不清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疼痛。
蒋晰咬牙切齿把匕首下压,神情一度显得有些狰狞:“你死了不就可以下去见他了?!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他!反正你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活着也没什么用了!”
不过死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情人而已,庄一寒居然就这么发疯要死要活,简直是脑子进了水!更荒谬的是陈恕的死亡居然刺激到了庄一寒,让他冲破了自己施加的情感禁锢,这可能吗?!
蒋晰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庄一寒为另外一个人产生的痛苦居然已经压过了自己这十几年来的努力,当初他耗费了数不清的能量才蛊惑住对方的心神,现在一切成果却都打了水漂!
刀尖一寸寸朝着胸膛下压,
血液汩汩向外流淌,
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温度也被抽离。
庄一寒不知为什么,忽然艰难偏头看向了远处漆黑汹涌的江水,他脸上被碎石划得鲜血淋漓,只剩一双眼睛漆黑明亮,死死盯着江面上起伏着的黑影。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许是陈恕的一件外套、一只鞋,又或许只是渡轮上的人随手抛下的垃圾。
夜色太黑了,他看不清。
庄一寒明明还有余力,但不知道为什么,却缓缓松开了手,伴随着噗嗤一声闷响,刀尖瞬间没入他的身体,粘稠的血液喷溅而出,弥漫在空气中,被江风带得很远很远。
他扯动嘴角,
仿佛终于感到解脱。
然而这一幕却深深刺痛了蒋晰,他用力掐住庄一寒的脖颈,发泄般刺了一刀又一刀,不知过了多久,庄一寒的腹部已经是血肉模糊,鲜血粘稠得蒋晰连刀都握不住。
到最后蒋晰终于没了力气,他气喘吁吁松开庄一寒跌坐在地,复又重新爬起来,掐住对方的脖子低声问道:“庄一寒,痛苦地活着不好吗?你为什么要清醒过来?!”
“我比陈恕那个穷小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你爱了我整整十八年,到最后居然会爱上他?!蠢货!瞎了眼睛的东西!”
他骂尽了世界上最难听的语言,穷尽了自己所能想象到的最恶毒的词汇,声音一度尖锐变调,然而庄一寒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泛青,没有任何反应。
蒋晰说到最后怒极反笑,神色在黑暗中显得冰冷而又狰狞,他气喘吁吁直起身形,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绳子,准备找个地方处理尸体。
庄一寒仿佛意识到了蒋晰的意图,他忽然咳嗽一声,呛了口血出来,睁眼无声动唇,想说些什么。
蒋晰以为庄一寒在向自己求饶,倾身靠过去,却听见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他闻言身形一顿,语气恶毒玩味:“怎么,想和陈恕死在一起?”
他来了几分兴趣,用刀尖贴着庄一寒鲜血斑驳的侧脸拍了拍,只觉得对方这副濒死的模样实在是脆弱极了,也美极了:“如果我不同意呢?”
庄一寒目光平静,丝毫看不出对死亡的恐惧,只是随着时间流逝,他鲜血斑驳的脸颊也攀爬上了死亡的气息:“你把我的尸体搬走更麻烦……扔进去不好吗……”
蒋晰嗤笑:“我凭什么那么好心让你和陈恕死在一起?庄一寒,我看起来很善良吗?”
当然没有。
然而当蒋晰站起身处理尸体的时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车停在大桥上方,距离这里起码有几百米的距离,如果拖着尸体上去肯定会被发现。
他杀了宿主之后虽然可以去下一个平行世界,但现在能量损耗太大,更换世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在此之前绝不能出什么意外。
蒋晰脸色难看,冷冷咒骂一声,然后蹲下来攥住庄一寒的衣领咬牙切齿道:“算你走运,我今天就大发慈悲让你和陈恕做对亡命鸳鸯!”
庄一寒失血过多,绝对活不成了,反正尸体都是要处理的,倒不如扔进江里省事。
两个死人,还能掀出什么风浪,嗤……
蒋晰环视四周一圈,在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后,直接把庄一寒的尸体往江水中拖去,然后奋力一推,任由对方越飘越远,一个浪潮打过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呜——”
凛冽的寒风吹过江面,声音低沉,似哭似泣,猩红的血液在江水中渐渐散开,最后又淡无痕迹,悄无声息融化了死亡。两个生前不曾在一起的人,死后却以这样的方式靠近彼此。
庄一寒闭目,任由冰冷的江水淹没头顶,去感受陈恕死前所经历的一切痛苦。
倘若江水有灵,请让他的尸体顺流而下,
去寻找他的爱人……
第39章 骗你的
那段记忆很长,长到了一个人从生到死的结局。
那段记忆又很短,短到当陈恕陡然惊醒的时候,窗外的飞雪才堪堪落满枝头。
他怔然坐在长椅上,没想到庄一寒前世居然会以那样的方式死去,只感觉大脑空白一片,浑身的血液都倒流到了脑子里,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条黑蛇却仿佛还嫌陈恕不够痛苦,亲昵缠着他的肩膀,语气玩味怜悯,一字一句都如同重锤敲在心头:
【其实庄一寒上辈子早就爱上你了,他自己不敢承认而已。】
【真傻,何必去跳江呢,说不定只要你狠狠心和他分手,他早晚会意识到这件事……】
“闭嘴!”
陈恕压低声音恨恨打断它,一缕发丝悄然从眼前滑落,却显得那么无力和苍白。他很清楚这条黑蛇是想吸取自己身上的痛苦,但这种情绪并不由自己可控,一如命运反复无常,不声不响便将人捉弄。
“闭嘴……”
他痛苦低头,声音沙哑,无助到了极点。
陈恕用手撑着从椅子上艰难起身,只想赶紧逃离这条黑蛇的掌控,然而当他好不容易走到电梯间门口的时候,却猝不及防撞上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赫然是接到大哥消息紧急赶来的庄一凡。
庄一凡看见脸色苍白的陈恕,不由得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陈恕一动不动盯着他,没说话,过了片刻才没头没尾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庄一凡莫名有些怵他,下意识实话实说:“不知道,我哥刚才忽然发消息,让我查查蒋晰在哪里,然后让我带着律师过来。”
陈恕闻言身形一顿,眼眸微眯:“他让你查蒋晰在哪里?”
庄一凡满脸懵地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而且打电话的时候语气特别可怕,让人后背发寒,还说了一堆让他以后好好照顾陈恕这种类似遗言的乱七八糟的话,庄一凡心里实在不安,就立刻赶了过来。
陈恕:“……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