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旭日东升,日落西沉。
  她会取下华丽头冠,乌黑如墨的长发似上好的绸缎般垂落耳后,她光着脚,踩过光滑的木地板,如欢呼雀跃的鸟儿般扑入他的怀里,娇嗔道一声:陛下怎么又来迟了?
  如果说,在年轻的帝王二十多年的岁月中曾在乎过什么人,除了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便是这位出身平平却让他踏实心安的女子。
  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柳楚楚感觉到了额头上滴落的泪水。
  是炙热的,滚烫的。
  陛下也会哭么?是为了她,哭了么?
  她痛得紧,也欢喜得紧,巨大的喜悦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觉得自己似被海浪卷入了最深处,朝深渊坠去时,看见的却是上空那轮永远灿烂温暖的太阳。
  “陛下……”
  陛下,臣妾算不算,得到了您的真心?那这颗真心就交给臣妾带走可好,您可不许……再将它轻易给旁人了。
  “母妃!母妃!”
  柳贤妃的手无力滑落。
  “轰隆!”
  与此同时,一扇沉重的帷幔忽然从上方轰然落下,正巧挡在景帝与其余刺客中间。
  “陛下!这里!”
  尘土飞扬,一道清润女声刺破喧嚣准确钻入景帝耳中。
  他蓦地回头,只见乌泱泱人群中,黛青圆领束腰宫装的少女亭亭而立,眼神清凌,手里还握着刚剪断绳索的剪刀。
  “照夜?”
  景帝不再迟疑,放下柳贤妃尸身,迅速抱起淑月朝席面处奔来。
  轰隆隆,又是几声闷响。陈照夜动作迅速,随着绳索断开,不断有帷幔从宴厅上方掉落,那布料上似乎还沾了令人视线不清的粉末,帷幔落地,器皿脆响,灰尘四溅。
  趁场面混乱,陈照夜与文妃贴身宫女迅速指挥青芜宫人将太后与众嫔妃女眷聚到一处。
  见景帝转危为安,礼王会意,也带着众人涌向这边,由陈照夜带着女眷先行,宗室众子弟断后,从宴厅快速退出。
  “这边!”陈照夜再令宫人推开屏风,后面露出一条不起眼的碎石小路,顺着小楼后门延伸而出,直通青芜宫北偏殿。
  “关上殿门!”
  木樨带着卫茉与淑宁早先一步等在偏殿中,陈照夜便令宫人关门。青芜宫人训练有素,关闭殿门后又推来桌椅博古架挡住。
  “照夜,照夜,我们现在算是安全了么?”萧知惊魂未定。
  “还算不得完全安全,娘娘莫怕,他们暂时攻不进来。”
  杜雨微年纪虽小,神色还算镇定。“照夜,”她道,“你是刻意在宴厅那里做了机关?”
  陈照夜朝杜雨微福了福身,见景帝与太后也看向自己,干脆说得详细一些:“是,大皇子生辰邀请民间戏班入宫,奴婢想着,戏班那边有赵王与教坊司负责,奴婢不可越俎代庖,但也需尽力保证陛下与娘娘安全。奴婢也不懂别的,只能在这席面上稍稍做些文章,想着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可以稍稍争取些时间……却没想到如今真的用上了。这座北偏殿与青芜宫其他宫室相互独立,与宴会小楼只有一座花园之隔,奴婢便让宫人提前清理了花木,从后门那里多布置出一条小路,”
  “的确妥帖,不愧是祁溪看中的人。”景帝赞许点头。
  太后毕竟上了年纪,气息有些不稳,陈照夜上前搀扶太后,请她到旁边塌上歇息。
  “太后娘娘受惊了,请先休息一番吧。”
  “无碍。”太后摆手,上前看景帝,“皇帝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让母后担心了。”景帝发冠凌乱,鼻子上也沾了些灰尘,衣摆被撕裂好几处,看上去颇为狼狈。
  “贤妃高义,皇帝千万保重身体,才不算辜负她这份苦心。”
  卫茉听太后如此说,先是一愣,再看到哭泣不已的淑月,很快明白过来柳贤妃多半凶多吉少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掏出丝帕,为景帝包扎起手腕上的伤口。
  “茉儿……”景帝眼眶红了红,嗓音沙哑,“是朕的过失。”
  “允堂不必自责,古往今来,谋权篡位者总要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或是想方设法借刀杀人。皇帝亲政数年,一直风调雨顺,难得发生了灾祸,处理生疏也是情有
  可原。再说了,延误赈灾的是哀家的那些侄子,若说过失,哀家的责任不比你小。待此事过去,允堂不必顾及哀家面子,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
  太后一口气说了许多,仿佛疲惫至极,她平复气息,目光缓缓转向殿中指挥青芜宫人气定神闲的陈照夜,眼神微动。
  “你的婢女倒是听她的话。”太后又看向文妃。
  祁澜刚要说话,太后抿唇笑笑,道:“也不奇怪,她是快要嫁入你们祁家的人了……你很是勇敢,刚才那一击,倒让哀家想起了当年祁老国公的风范。”
  “当年……”太后微眯起眼睛,“青芜宫里也曾出过这样的闹剧。”
  “闹剧?”
  成帝在位时,南边藩国假意为宣贵妃生辰献礼,借机行刺。
  那时是在青芜宫正殿上,献舞美女从发髻中拔出藏匿的利器,朝殿上端坐的成帝冲去。是宣贵妃令人割断机关,从殿堂上方掉落捕网,将刺客困入其中。
  “你今日这番手段,倒与当年的宣贵妃如出一辙。”
  第104章
  大火起
  “不瞒太后娘娘,奴婢正是听说过青芜宫旧事,才会效仿。”陈照夜道。
  并不明亮的宫室中,少女身影挺立,眉宇间仿佛笼罩一层月色,神色平静而疏离。
  她回答得很简单,也没什么可怀疑之处。
  不等太后再开口,殿门外喊杀声又起。有宫人借着缝隙朝外看去,顿时腿软,带着哭腔回身道:“娘娘,陛下!反了!守卫反了!”
  “谁反了?你说清楚!”
  景帝不顾危险,一把推开宫人,只见狭窄视线中,原本值守楼外护卫模样的那队人也加入战局,他们的目标却不是刺客,而是熟练地抄起院内可用来破门的工具,朝此处冲来。
  咣!
  咣!
  众宫人以身躯拼死抵住殿门,感觉到背后有重物沉沉撞击。
  “皇帝还看不出么?何来什么民间戏班,更谈不上投敌。门外那队原本就是混入皇宫的死士,是要借着替大皇子庆生的机会行刺!”太后一语道破天机,“待到真将士前来护驾,那幕后之人只需装作皇帝是被暴民所杀,再伺机取而代之。”
  “是赵王,还有……”
  太后不禁踉跄了一下,莲禾连忙搀扶住她的胳膊,“娘娘……”
  “不会,不可能……他断不会糊涂到如此地步……”
  猜测一旦在心底生根,瞬间肆意生长蔓延,太后口中喃喃,视线在宗室子弟中来回寻找,一遍,两遍,三遍……的确没有一位是王家人。
  难道……难道是……
  荒谬至极!她从不曾舍弃王家,到头来,他们却决意舍弃她?他们难道不知,此事若不能成,便要跌入万劫不复之地么?!
  “娘娘莫怕,负责皇宫守卫的是檀将军吧?依照他的敏锐,相信很快就会发现端倪。”卫茉怀中揽着淑月与淑宁,只当太后是被吓坏了,出言安抚。
  砰!嘭嘭嘭!
  像是回应殿内众人揣度似的,门外刺客忽然点燃爆竹,巨大的爆炸声与刻意响彻的锣鼓声恰好盖过宫殿中的兵刃交接。
  大皇子怀彻最得景帝看重,今夜是他的生辰宴,谁也不敢轻易造次。
  如此一来,怕是会耽误。
  陈照夜站在宫人当中,蛾眉深蹙。
  ……等等,是这座宫室吧?她记得的,当初贵妃曾告诉过她……
  “不可如此坐以待毙,陛下,还请您拿个主意!”文妃越众而出。
  景帝一咬牙,高声道:“朕乃天子,得上天庇佑,断不会这样轻易折在这帮乌合之众手里!来啊,在场凡是会些功夫的、有武器在身的,都随朕一道杀出去!只要出了这青芜宫,外面自会有人前来护驾!”
  “是!”
  “陛下且慢!”
  胳膊被人轻轻按住,景帝垂眸,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火光在陈照夜眼中跳跃,少女面上呈现出的是与年龄截然不符的从容镇定。
  “偏殿古旧,多用木制器物,且深冬天干物燥,极易点燃,陛下不如……”
  “你想以火势引守卫前来?”景帝快速环顾四周,衡量着殿内可供人暂避的地方,偏殿虽分里外间,但面积狭小,火势一旦蔓延开来便很难控制。
  “是,为今之计,这是引人前来的最快方法。”陈照夜简短催促,“陛下,请下旨。”
  “罢了!事已至此,只能拼一把了!”景帝不再迟疑,吩咐宫人去找火石油灯,宫人很快堆放起一处杂物。
  景帝亲自接过油灯,朝里一抛。
  滋啦!火舌舔过布匹,迅速弥漫开来,殿内多半是易燃物,很快浓烟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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