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为首的少年用木剑挽了个剑花,袖子里不知藏了什么东西,忽然绽放出极漂亮的烟花,火光熄灭时,少年手掌里凭空变出一把玉如意,略正仪态,双手捧上,准备递过去给席面上的大皇子怀彻。
“陈姐姐你看,这民间戏班子还真是别出心裁呢。”在场众人都被戏台上的动静吸引了视线,木樨也停下手里工作,扯了扯陈照夜的袖子。
陈照夜顺势望去。
那玉如意雕工平平,难得的是所用玉石是剔透的火红色,又以一层金粉点缀,映着小楼通明的火光,闪耀如落日碎金,还取了“吉祥如意”的好寓意。
“民间戏班怎会出得起这样名贵的东西?想必应该是赵王的手笔。”
陈照夜便想去看赵王,却发现本该最为期待此刻的赵王竟不在座位上,不仅如此,方才还坐着的赵王妃与吴太妃也不见了。
“母妃!那个好有趣!”是淑月公主的声音。
她由两位嬷嬷贴身服侍着,方才放烟花那会就已经离开座位,跑到距离舞台最近的地方拍手叫好。
这会见那少年双手捧着玉如意往这边走,淑月情不自禁迎上前,欲伸手去接。
“淑月!”柳贤妃连忙喝退女儿,“这是你大皇兄的生辰宴,莫要乱来!”
“不打紧,就送给淑月妹妹吧。”怀彻温声道。
在座宾客众多,柳贤妃不愿落人口舌,依旧示意淑月不让动弹。景帝见状搁下酒盏笑着上前,主动拉过淑月的手,笑道:“既然你大皇兄都开口了,月儿便不能拂寿星的面子,来,父皇陪你过去。”
另一只手则递向柳贤妃。
“是,谢陛下。”柳贤妃受宠若惊,嘴角不免浮出得色——
就算是得宠如杜雨微、卫茉又如何,唯有自己是陪伴景帝时间最久的,也是诞育皇室血脉最多的妃子。王璃已经败了,这宫里再不会有人能够与她抗衡。
她回握住景帝的手,于众目睽睽之下,牵着他们的女儿仪态万方并肩前行。跳跃的烛火映照着柳贤妃金色牡丹纹织锦对襟长裙,耳畔是宾客充满羡慕的私语声,柳贤妃得意地更朝景帝身旁贴近,看他带着淑月去接民间少年手中的玉如意……
“铮!”
寒光如电,利器出鞘。
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只听见玉如意擦过景帝指尖,啪嗒砸得粉碎。少年手中不知何时凭空多了一把寒气四溢的匕首,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景帝扑来。
景帝蓦地一惊,下意识避开,堪堪躲过,衣襟却被割开,露出雪白里衣。他身手还算灵活,可怀里揽着淑月,一时显得有些笨拙。
“刺客!有刺客!”
柳贤妃花容失色,尖叫起来。
宴席上众宾客亦是惊慌失措,今夜他们赴的是宫宴,随行侍从都被拦在后宫外,随身也不让携带武器,有年轻气盛如礼王这样的,立刻抄起桌凳就要上前救驾,未等他们动作,台后所有入宫的戏班成员也纷纷手持武器从后侧包抄而来,将众人围住。
宴厅内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与内监,都乱作一团,有个辰国来的胆大宫女想扑进去救萧知,被刺客一刀戳中,倒在地上不断抽搐。
礼王与几个宗室年轻男子趁机以桌凳掩护,奋力扑出冲到距离景帝最近的地方,阻挡住其余刺客的方向。
“乔玉!乔玉!”萧知手忙脚乱撕下裙摆想为心腹包扎,温热鲜血汩汩顺着她的五指往外冒,她急得泣不成声,“好端端的,你扑上来做什么!”
宫女颤颤伸手想触碰萧知的脸,嘴唇颤抖几下,手无力垂落。
“乔玉!”萧知哭得声嘶力竭,“莫要丢下本宫!”
“娘娘呢?娘娘与公主何在?!”陈照夜抓住木樨,焦急询问。
——她与木樨站在靠后的地方,因此被众宫女乱糟糟地挤着,并不在刺客控制范围中。
“方才公主说下面看得不清楚,娘娘将公主带到二楼去了。”
楼梯那边此时无人,刺客关注的只是席面上的皇亲国戚,想必应该无碍。
“这伙人的目标怕是陛下,你去找娘娘,务必让她淑宁公主躲好,不论听到什么声响都不要下楼。”
木樨身形娇小,很快如滑溜的鱼一般从人群里绕开了。众人关注的皆是台下与那少年周旋的景帝,一时无人注意。
那一边,景帝还在与刺客周旋。他虽由老武将教导多年,但只是学了些防身拳脚,意不在此,戏班少年一击未中,出手变得毫不留情,几次袭击景帝被躲开,竟霍地朝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淑月刺去。
景帝一惊,慌忙去揽女儿,身体因此慢了一刻,少年手势忽然峰回路转,刀尖划过景帝腰间玉扣带。
“陛下!陛下!”众嫔妃看得心惊胆战,若非有腰带挡着,景帝此刻必定重伤。
“皇宫守卫呢?都死了吗?还不进来救驾!”文妃拍桌怒喝。
楼外一片死寂,早该破门而入的守卫此时像一座座雕像,与楼内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文妃退下。”太后冷笑,“看不出么,今夜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目光深邃,嘴角微微上扬。
“好啊,哀家也是数十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了。让哀家猜猜,今天这出戏的始作俑者是谁?”
第103章
骤生变(二)
“狗皇帝昏庸无能,人人得而诛之!我等今日是替天行道!”
刀光剑影中,似是有人高喊。
“他们给的赈灾粮都是些沙石树皮,我爹娘都是被活活饿死的,今日我便要替他们报仇!”又有道稍稚嫩的嗓音声嘶力竭道。
闻声,十几名刺客眉宇间露出悲愤之色,下手更加毫不留情,礼王与宗室子弟手中拿的不过是桌椅木棒,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怎么办,怎么办啊……”其余女眷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纷纷缩在太后身侧瑟瑟发抖。
“乌合之众何以将皇室逼迫至此?”太后不动如山,“怕什么?幕后之人拼的不过是这一时的机会,待到皇城禁军反应过来,自当入内救驾。”
“是,是……臣妾听太后娘娘的……”那命妇唯唯诺诺道。
这满宫的皇亲国戚在风调雨顺中度过了十余年,早就忘记了这座王朝是在兵刃厮杀中建立而起的。如今的大周无外敌压境,也无外戚专权,满座宗室年轻一辈唯礼王稍有英姿,其余的都在贵族奢靡生活中逐渐失掉了棱角,可那些碌碌无为的外表下,当真都是一颗无欲无求只想安稳度日的心思么?
民间戏班的这些刺客显然也明白时机不待人,眼看伙伴被宗室男子们牵制住,与景帝缠斗的那名为首少年眼神一凛,径直将长刀朝景帝丢去,景帝连忙后闪避开,谁知那少年竟是虚晃一招,身体迅速上前,手臂旋转,霍地露出腕上袖箭,那箭矢锋利小巧,寒芒如星。
袖箭只有一发。
少年不顾空门大开,力求一击必中。
“皇帝!”
“陛下!”
众嫔妃纷纷惊叫。文妃趁机捡起地上掉落的尖刀,用尽全力朝少年后背刺去,少年不避不躲,尖刀直接刺穿胸口,溅起飞扬血花,与此同时,食指准确扣动暗器,袖箭飞出。
“噗!”
箭矢刺入血肉,发出一声闷响。
电光火石间,满室缭乱的光影如同金秋纷纷扬扬的黄叶般落了满眼,片刻晕眩后,只剩下一道柔软明亮的身影缓缓倒落怀中。
“爱妃?爱妃!”
景帝不可置信地望着怀里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的女子。
“陛下……陛下可无恙?”
柳贤妃倒在景帝怀里,胸口剧痛如潮水般逐渐没过她的神智。眼前的世界黑了下来,摇曳的灯火也都看不见了,在这片空洞无声的冰冷中,只剩她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男子容颜,依旧夺目耀眼如空中的太阳。
于是她伸出手,想去触摸生命中唯一的光。
“母妃!母妃你怎么了?你看看月儿呀!”
淑月扑上前来摇晃母亲手臂。可母亲像是看不见她,依旧失神地抬着手,五指张开,指尖对着天空,似乎想要竭力抓住什么稍纵即逝的东西。
“爱妃!爱妃你振作一些……”
“咳咳……咳咳咳……”柳贤妃咳出血沫,她胸口血窟窿里缓缓渗出墨绿色。
袖箭有毒!
景帝手指颤抖得几乎揽不住怀中女子,他用力握住柳楚楚那只茫然伸出的手,与她五指紧扣,将女子虚弱无力的身体按入自己怀中。
“楚楚,别怕……朕在这里……别怕……”
怀中女子进入了无意识的抽搐。她嘴唇触碰他的脖颈,是暖的,就像无数个日夜她曾伏在他肩头与他耳鬓厮磨那样亲昵。
她是那样娇纵任性的一个人,从少女时期就陪伴在他身侧,见过他所有不堪的与荣耀的时刻,她也知道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因此总是有恃无恐地任性,就连王皇后的面子都不给。他也以为她就会这样一直长长久久地陪伴他,只要他不厌弃,她就会一直守在朱雀殿中带着她的一双女儿等待他的御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