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裴昭干笑一声:“好。”卫铮铮刚拿起笛子,门童忽然走了进来,施礼道:“晋王殿下找袁娘子。”
  于是只能听闻潺潺的雨声。
  崔珩站在廊下,一边抖净伞面上的雨珠,一边道:“裴小姐,明日随本王去鬼市。有位药师看了那瓶毒药后,说要见你一面。他……知道你的身份。”
  裴昭微微一愣,问道:“他从毒药推断我的身份,难不成,是见过阿娘?”
  “本王也不清楚。那药师是花毗国的人。”崔珩只是道,“还有,明日是微服私访,裴小姐不必称什么‘殿下’。叫某‘韫晖’即可。”他手中沾着雨水,轻轻地在墙面上比划了一下两个字。
  石韫玉而山辉的“韫”,光晖不赫的“晖”。
  韫晖二字,是要韬光敛彩的意思,但此人锋芒毕露,使得两个字像是在阴阳怪气。
  “某的字很奇怪么?”注意到裴昭抿着嘴唇,他忍不住问。
  “不奇怪,殿下的字真好听。”裴昭努力憋住笑意,“只是,和殿下有点不相符。”
  崔珩低笑一声:“可某的字和裴小姐的名,倒是很配。”
  晖是日光,昭也是。
  “一点也不配。”裴昭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半晌,低声道,“还有,殿下以后少说这样孟浪的话。”
  第22章
  毒药
  若要从邕州城内抵达鬼市,必经之处是花容胭脂铺。
  傍晚时分,正是胭脂铺最为熙熙攘攘的时候,金丝楠木架前围着不少年轻娘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评价着新上的香膏、铅粉、胭脂。裴昭环顾四周,看到了坐在茶歇处的青年,正要从琳琅香奁间穿过,走到半路,一位穿着浅绿色襦裙的娘子忽然拉住她的胳臂,笑道:“袁娘子!好巧!”
  正是邕州府的司仓薛嘉言。
  裴昭应了一声,刚想说今日还有要事要先告辞,但热心的小娘子已经开口介绍起来:“袁娘子,这种琥珀色的眉笔是我们这儿的特产玉梨枝研磨成的,京城恐怕没有,袁娘子若是喜欢,不妨……”
  “娘子让某等了好久。”
  崔珩这时走了过来,看着那支眉笔。薛嘉言看向他,又垂下眼,低声问道:“袁娘子,这位是……”
  崔珩笑着道:“某是袁娘子的表兄。”
  薛嘉言看了眼崔珩的表情,会意道:“不打扰二位雅致。”说完,便走到了垂帘后继续挑选。
  等走到里屋时,裴昭笑着问:“殿下刚才在说什么?”
  “娘子,今日某不是什么殿下。”
  这人微服私访时入戏还挺快。
  “是是是。”裴昭轻笑着打趣,“表兄,嫂嫂今日怎么没来?”
  崔珩淡声道:“某还没有成亲,娘子好健忘。”
  刻着“天”的玄铁令牌被递到掌柜手中。掌柜施了一礼,又递给两人一人一副面具,接着,转动墙壁上的烛台。
  一道暗门从墙上浮出来。
  暗门阖上后,地道伸手不见五指。裴昭走了不知多久,才看见前面出现了隐隐约约的灯火。
  鬼市的楼房商铺与邕州城内并无差别,但每屋的门楣前,都挂着一只红彤彤的灯笼。在幽暗的夜色中,红灯笼轻轻摇曳,甚是诡异,仿若阴曹地府。
  “娘子,到了。”
  医馆的门楣上挂着“逢生堂”的匾额。馆内挂着数十层深红色的纱幔。戴着面具的药童领着他们一路弯折穿行,走到最后一道纱幔时,停下了脚步,转身消失在了纱幔之中。
  一个打扮奇异的俊美青年坐在条桌后。青年眼眸低垂,望着盘在膝上的黑蛇。见人来了,才慢悠悠地把翘着的腿沿着桌脚滑下去。
  黑蛇顺势蜿蜒到他的肩上。
  他赤足踩在丝绒地毯上,走动时,脚踝上的银环叮当作响。
  “某是逢生堂堂主,林哀,见过晋王殿下,见过裴小姐。”青年懒洋洋地施礼。
  崔珩轻笑了一声:“世子一离开花毗国,连自己的姓都忘得一干二净。”
  “好啦好啦。某是逢生堂堂主,南荣哀,见过晋王殿下,见过裴小姐。”南荣哀又道。
  数十年前,花毗国有一场极为血腥的政变。七个世子争夺国主之位,除却如今登基的南荣燕,五位身死族灭,一位不知所踪。不知所踪的世子,便叫做南荣哀。
  但时间、年龄有些对不上。
  裴昭摇头道:“殿下,他若真是世子南荣哀,应当已过不惑才是,但看上去却不像。”
  崔珩解释道:“花毗国有的人会在身体里养蛊,让容颜停留在最满意的时候。”
  “原来如此,难怪看上去比殿下还年轻。”裴昭若有所思。
  他眼睫一颤,望向南荣哀。
  南荣哀挑起眉,颇有挑衅之色:“晋王殿下连我们花毗宫里的秘术也知道,看上去想像某一样,在身体里养蛊,讨娘子欢心。”
  “……本王又不需要以色侍人。”崔珩唇线一平,声音也漠然起来。
  南荣哀笑着端详着二人,过了一会,慢悠悠地回到原位,笑容收敛:“殿下,某有话想单独和裴小姐说。还请殿下回避。”
  裴昭愣了愣,压低声音:“殿下,这世子看上去,总觉得不像好人。我单独留着,恐怕……”
  谁知南荣哀听力卓越,立刻一惊一乍起来,五官有些扭曲:“什么?裴小姐,某这么好看,还不像好人?裴小姐愿意信他是好人,不愿意相信某?”他缓了一口气,又道,“是是是,你们二人是一同来的,某是外人,裴小姐,既然这样不信某,那杨黛的事情,某也不必和裴小姐说了。”
  听闻阿娘的名字,裴昭只好换了一副表情:“世子说笑,世子仪表不凡,一望便知心地善良……殿下,能不能去外面等我?”
  谁知崔珩冷冰冰地反问道:“裴小姐,本王是什么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人吗?”
  裴昭左右为难,只好道:“韫晖,求你去外面等我。”
  崔珩唇角溢出冷笑。
  对王萼一直称字,对他却只有在求人的时候,才愿叫一声韫晖。
  等看着他消失在纱幔后时,裴昭才坐下,收敛容色道:“世子是怎么认识阿娘的?”
  南荣哀收了轻佻的笑意,目光柔和起来:“二十五年前,岭南水患,杨黛是来赈灾的官员之一。某被南荣燕的刺客追杀,迫不得已到邕州府藏身,却被府里的小厮发现,当作乱窜的流民,挨了阵毒打,是杨黛救了某。”
  裴昭看着南荣哀温和的脸色,预料到了之后的故事,直白道:“看上去,世子因此爱上了阿娘。不过这些事,世子没必要告诉我……阿娘和阿父的关系很好。”
  南荣哀怔了片刻,淡笑道:“裴小姐,你真会多想。接下来的事,或许和你们家的惨案密切相关。赈灾结束后,杨黛离开了岭南。某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但七年前,某却与她在鬼市相逢。”
  “只是没有想到,那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南荣哀停顿了半晌,才继续说下去,“杨黛给了某一个药瓶,让某辨认里面的毒药。某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弄清楚这种毒药,叫做雪融春。”
  雪融春是前朝宫廷专门控制死士的毒。服毒的死士,每月需服解药才可维持性命。毒发时,中毒者会感到春日雪融时般刺骨的寒意,是以才有这样一个娓娓动听的名字。
  裴昭凝眉道:“雪融春……阿娘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南荣哀亦是面露不解:“某也很疑惑,但杨黛没有多说。裴小姐,雪融春失传多年,据某所知,只有岭南最有名的两位毒师芳、菲娘子才会调配。但芳娘子那时已下落无踪,菲娘子则在苍梧山隐居许久。某和杨黛好不容易找上门时,菲娘子只说,那瓶的确是雪融春,其余的事情却不肯透露。此后不过半年,某便听闻了抄斩的事情。……后来,菲娘子也再无踪迹。”
  裴昭皱眉苦思。
  南荣哀说的故事,时间对的上,不像是在撒谎。
  过了一会,南荣哀道:“裴小姐看上去,和晋王关系不错?”接着,他薄唇微动,下一句话极是惊人,“难不成,裴小姐便是晋王的未婚妻?”
  裴昭手腕一颤,险些撞倒一旁的茶盏,连忙道:“世子,我,我只是为他办事。”
  南荣哀眯起眼,惋惜道:“不是的话,倒有些糟糕。裴小姐竟没发现,晋王也中了毒么,还是同一种毒。”
  如五雷轰顶般,裴昭怔在原地,良久,才缓过神:“那殿下他还能活多久?”
  “或许一两年,或许三五年——看他面色,某不好说。况且,某也不知道他服解药的频率如何。”
  原来他在藏香阁说的短寿,竟是这个原因。
  裴昭感觉有些难受,又问:“世子能否看出,殿下是何时中的毒?”
  南荣哀沉思道:“至少有五六年,具体多久,某的医术还没到那种地步。裴小姐,若他中毒当真和杨黛有关。你不如早些想想该如何保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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