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萧宛烟看着他熟悉的面容,眉眼间流露出不忍,但语气淡漠如冰:“还是叫本宫‘母后’吧。解药每月服一次,一次三颗,好好吃,自不会有事……阿珩,别看本宫这么对你,本宫是真的希望,你能够旗开得胜。还有,这些事,和你四哥没有关系。阿珩,未来你会理解本宫的。”
  绿珠望着他苍白昳丽的面容,垂下头,沉默不语。
  他低笑一声,缓缓道:“承母后吉言,儿臣定会凯旋。”
  第21章
  名字
  邕州民风热情,不到一旬,裴昭便和邕州府的官员们熟络起来。每到午间休息,便常常和他们一起聚在白玉兰树下的石亭中闲谈。
  司功周容一边斟茶,一边笑道:“袁娘子,某有个弟弟,今年刚满弱冠,跟着楼节度使做事,模样也还过得去,袁娘子尚未成家,不知有没有……”
  “周容每遇到一个人,便赶着介绍他弟弟。”见裴昭有些尴尬,司仓薛嘉言笑着打断道,“周容他啊,想牵红线是假,想炫耀他弟弟是真。嗳,袁娘子,听说同你一起来的王长史,是琅玡王家的二公子?”
  裴昭点头。
  “周容说,王长史他模样很是俊俏,性格也温和。他在京城是不是很受欢迎?”
  “挺受欢迎的。”裴昭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却问,“嘉言,陈刺史平日都不会来邕州府么?”
  司马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拜见刺史。但裴昭来邕州一旬,却连刺史的面都没见上。到陈家登门拜访,不是说这陈斯正身体抱恙,就是说有急事不在府中。就连任五品长史的王萼,也没见过陈刺史。
  薛嘉言似有难言之隐,半天没说话。周容接过话道:“陈刺史和原来岭南节度使贺庆光有交情,但新上任的楼节度使,他性子有些……总之,陈刺史估计在想办法托人和楼节度使攀好关系。袁娘子应该明白。”
  傍晚放衙时,裴昭正要离开官府,途径王萼的屋时,又听到阵阵咳嗽声。裴昭便推门进去。横案边,王萼一边拿帕子捂着嘴,一边在宣纸上作画。
  “袁姑娘有什么事?”王萼顺手将宣纸压到公文下,笑着问道。
  “有些担心你的身体。”裴昭环视屋内,发现两位侍卫都不在,又叹道,“子实,公事什么的虽然重要,但还是不及身体重要。听银灯说,你每日都在邕州府里忙到很晚才回去。”
  王萼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多谢袁姑娘记挂,但这些日子,某不只是因为公事操心,还有私事。”
  “私事?”
  “嗯。某在找一种补药。”王萼道。
  “补药……和你的身体有关?”裴昭关切道,“你阿兄的气色很好,王御史看上去也很是健朗,但是你……子实,你是不是小时候出过什么意外才变成这样?”
  王萼轻轻“嗯”了一声:“是因为有一年入宫赴宴,吃了块不该吃的糕点。”
  裴昭安静地听着。
  “宫宴结束,某回到家,便开始咳血。阿娘找来的郎中说,是中毒的缘故。”
  “但好在某只吃了一块糕点,又有各种治病的方子,才吊着性命。”
  “某吃的糕点,款式和宫宴上他人的糕点不同,是专给某位殿下准备的。某年纪小,一时贪嘴,向那位殿下要,那殿下虽然不认识某,却没有拒绝,将整盒都送给了某。”
  “倘若子实不要糕点,中毒的便是那位殿下,下毒的人是想谋害皇子……”裴昭惊讶道,“文宗可知此事?”
  “文宗并不知情。”王萼摇头,“阿父只是私下调查,最终,查到惠妃娘娘身上。至于那位殿下……袁姑娘觉得,某该怎么做?”
  裴昭立刻道:“当然是让告诉那位殿下,有人要害他,还要……告诉他的母妃。”
  王萼神情淡漠:“这样做,旁人恐怕认为王家有扶植那位殿下的意图。”
  裴昭猜到了结果,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大家都有苦衷。”
  这时,王萼猛烈地咳了起来,等稍稍平稳了些,才继续道:
  “半年后,惠妃娘娘再次给那位殿下下毒。但这回中毒的,却是个内侍。”
  “那内侍是温皇后手底的大红人。皇后娘娘雷厉风行,很快就揪出了惠妃。文宗虽有不愿,但碍于温家的面子,把惠妃打入冷宫。不久后,惠妃在冷宫中服毒自尽,遗书中说是贵妃娘娘指使的。”
  “一次姑且能当作巧合,两次的话,倒是有些奇怪。”裴昭凝思道,“那位殿下,是故意不吃糕点,也是故意把糕点送人的。送给你,是希望借王御史的手调查,但没想到……哎。他也真是的。”
  “当时那位殿下刚过束发,在宫中并不受宠,没人觉得他是借刀杀人。”王萼眼眸微凝,“后来,时过境迁,他的母妃从贵人变成宠妃,那殿下不到弱冠时,也有了兵权。他的确心思颇深。”
  “这……是晋王殿下?”裴昭呼吸微滞。
  王萼惨然一笑,又用帕子捂住嘴,咳得浑身颤抖,扶着桌案才勉强坐稳,裴昭看着不忍,伸出手替他拍背,王萼却反手握上来,低声道:“某知道袁姑娘是晋王殿下的门客,他对袁姑娘也有所不同,但亲贵之心难测,更何况是他那样的人。袁姑娘,你要多为自己考虑。”
  “子实,这些你不必说,我也明白。”裴昭低声道。“门客什么的,不过是为利益而已。”
  “嗯。寒门的人若是想在京城出人头地,投拜高官,再正常不过,某很理解。”王萼淡笑一声,眼中却满是质询,“但当时袁姑娘为何不答应某,来王家做门客,为御史台办事?明明那时你和某更熟悉。”
  青年平日温柔的神色消失不见,清秀的脸上唯余冷意。摇曳的烛火映在漆黑的桃花眼中,如一点血色。
  裴昭怔怔地看着他,轻轻抽出手,半晌才道:“我……我有我的苦衷。”
  王萼眼睫低垂,声音也染上歉疚:“袁姑娘,是某失态,对不住。”
  “没事。”裴昭轻叹道,“而且,若是我真的成为你们家的门客,我可能,也不会想在下棋时一心想赢过你。”
  王萼垂下眸,看着腰间挂着的玉佩,半晌,淡笑道:“是某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你对晋王殿下他……”
  王萼笑着打断道:“当时殿下尚且不知某是谁,并非故意针对某,袁姑娘,某并不会因此迁怒他人。”
  屋内静默,唯余夏夜一声声聒噪的蝉鸣。
  银灯端着一碟莲子糕走进来,看见裴昭时,眼神一亮:“袁姑娘,是来陪二公子下棋的?”
  提到下棋,裴昭嘴角一沉,不满道:“我可不敢和他下棋。长史运气太好,下不过。”
  王萼微微一笑,从抽屉中取过铜骰子:“不是运气好。袁姑娘,你随便想个数字。”
  “六。”
  王萼手腕轻晃,骰子落在桌案上,骰面正是“六”。接着,他把骰子递到裴昭手中,问道:“袁姑娘看看,这骰子可有什么问题?”
  这是当日他们用的那枚。裴昭凝神端详,仍旧没察觉到丝毫不对劲的地方,不解地摇头。
  接着,王萼缓缓摊开手心,露出另一枚骰子:“那这一枚呢?”
  这枚骰子在外观上和原本那枚一模一样,但上面的红玛瑙和绿松石却可以调动位置。故而在投掷时,可以通过调整骰子的重心,投出心仪的数字。
  “王萼,你,你竟是这种人!”裴昭蹙起眉,“等等……银灯,第二局是你在投骰子吧?”
  “袁姑娘……”银灯连声道歉,“是,是二公子偷偷向我比数字……”
  “王萼,你把扇子和吊坠还给我。”裴昭咬着牙。
  “某得到的东西,自然不会再送出去。”王萼的眼中含着轻微的笑,接着,将嵌着红宝石的木椟去了过来,“袁姑娘,某的赔礼。”
  木椟内,是和田玉吊坠和牙雕扇,在昏暗的烛火中,光泽极是明亮,看上去价值至少百两。裴昭看了两眼,干脆地把木椟关上,推回去:“我不能收。我要原本的。”
  这时,煮药回来的金烛道:“这吊坠三百两,扇子两百两呢!袁姑娘收了稳赚不亏呀!”
  裴昭不说话,只看着王萼:“王萼,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这太贵重。”
  王萼眼中晦暗不定,片刻,才平淡道:“嗯,是某唐突。金烛,去把袁姑娘的东西拿过来。”
  -
  休沐日,邕州城下着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夹杂着起起伏伏的笛音。笛子的曲调低迷凄恻,如同饮泣,裴昭听着听着,感觉心情也烦闷起来。
  那夜的王萼不但有些奇怪,还有些诡异。
  笛声渐歇,坐在窗边的卫铮铮问道:“裴小姐,好听吗?”
  裴昭不忍心说出“特别难听”四个字,委婉道:“卫姑娘的曲子,很有特色,不同寻常。”
  卫铮铮笑道:“知音难觅,那我再给裴小姐吹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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