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此言不啻霹雳在严光耳畔炸开,辖内出了大案,自己难逃失察之过,再要得罪了裴霁,丢官还罢,就怕性命难保,甚至殃及亲朋故旧,碧游镇也要血流成河。
他躬身行礼,道:“人命关天,事急从权,下官这就去办,烦请指挥使稍待!”
说着不敢怠慢,转身欲走,却被裴霁叫住,心惊胆战地回过头来。
“严知县如此识大体,本官也不难为你。”裴霁笑了下,刀鞘轻顿于地,“失踪那人是本官的暗卫,昨晚来此接应,也听见了那阵铃声,请命前往客栈一探究竟,未料一去不返……本官听说,那俩神棍今日挂牌告恙,没有出门驱邪?”
夜枭卫凶名在外,能被裴霁带在身边的人定是百里挑一,即便失手落败,与之为敌的人也讨不到多少便宜。一念及此,严光心中凛然,连忙告退而去。
待他走远,裴霁转头看向屋里的七具尸体,又将目光投在这五个已经殒命的尸人,脸色愈发难看,这回却不是因为嫌恶——诸般迹象表明,碧游镇应为尸人买卖的罪巢,始作俑者以无辜之人的血泪骨肉填补欲壑,究竟图个什么呢?
裴霁自知不是好人,也动过贪心嗔念,可当他置身于此,仍是不寒而栗。
严光没敢让裴霁久等,不多时便点齐三班衙役,浩浩荡荡地赶去客栈,那里已聚集了不少七嘴八舌的镇民,乍见这帮衙役将客栈围住,纷纷闹将起来,便是刀斧棍棒阻挡在前,也险些抵不住他们的冲撞。
人越来越多,动静越闹越大,待裴霁姗姗来迟,客栈外已是水泄不通,严光正与几名乡老僵持不下,这些人在本地颇有名望,最会倚老卖老,平日里没少跟县令虚以委蛇,这会儿听说衙门要锁拿“活神仙”,更是横加阻挠。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严光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未及发怒,便见血光一闪,正指着他破口大骂的老乡绅突然发出惨叫,一只手齐腕而断,血流如注。
吵吵嚷嚷的人们骤然噤了声,只见那老乡绅倒地哀嚎,裴霁目不斜视地走过来,漠然道:“本朝律法明令,凡阻挠官府办案者,如何处置?”
严光身上溅了血,难掩惊惶,大声道:“笞三十,劝而不从,可、可杀之。”
“那就照做!”裴霁面寒如冰,“尔为朝廷命官,至此治吏安民,却为小人仗势掣肘,难道那些无辜受害的百姓不比这几个作威作福的老东西可怜?”
还待说话的乡老们脸色立变,有人认出裴霁是昨天来的外客,不想还是个官儿,连县太爷都得罪不起,登时议论起来,严光忙道:“下官遵命!”
片刻间,长棍交错为阵,刀锋出鞘反光,上方也有弓箭手待命,明晃晃的箭头对准下方人群,乡老们互相搀扶着后退,为其指使者更不敢上前,剩下那些人也回过神来,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慌忙退避。
严光出了口恶气,便见客栈大门不知何时打开了,端公神婆在徒子徒孙们的簇拥下走出来,语气不善地道:“不知我等犯了何事,劳累严大人这般兴师动众?”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话是对严光说的,两人却不错眼地盯着裴霁,后者按刀而立,没有回以正视。
众目睽睽之下,严光有苦难言,出面道:“今岁以来,本镇陆续有人口失踪,各家忧心如焚,本官忝为父母官,亦寝食难安,历经数月调查,总算有了眉目。”
严光治西关县六年,官声向来不错,没了那些有心人混淆视听,老百姓还肯信他的话,此时莫不震惊,若无衙役阻挡,又要围上前来。
神婆没有接话,面色微白的老端公倒是笑了:“哈哈,严大人爱民如子,实乃本地之幸!您既然是为了公事前来,草民自当行个方便,若有哪个不成器的走了歪路,无需您派人锁拿,我们这就将其扭送衙门。”
他给严光递了台阶,后者却不敢做这个面子,道:“休要装模作样,本官就直说了,你二人与本案关联甚深,立即束手就擒,回去吐露实情,还可从轻发落!”
老端公眼一眯,身后不知是谁“砰”地摔了碗碟,未及开骂,神婆已摆了摆手,让他们不要妄动,缓缓道:“严大人,刑案之事讲究个证据确凿,您这红口白牙的,究竟是开玩笑呢,还是欺压草民弱小无力,故意要诬陷我等呢?”
严光无言,裴霁不紧不慢地接道:“要证据也好说,本官的部下昨夜失踪,曾言来此探查,若他真在这里出了事,定会留下痕迹,就从这外面搜起吧。”
人已被带走,碎石残血也都清理了干净,难在巷墙裂纹纵横,一看就是被外力硬砸出来的,再抬眼一看,二楼那扇窗虽已修补,但时间仓促,经不起详察。
两个身手好的衙役上了房,很快探头道:“回禀大人,有片瓦下压了绢帕。”
一方折叠整齐的素绢,上面印着“奉天杀伐,无所归罪”八个字,严光见之色变,下意识低头看向官服上的字痕,便是不明所以之人也觉出端倪,各自惊疑。
裴霁道:“此印乃先帝御赐,本官以此为令,允部下持之,尔等有何话说?”
无咎刀震慑朝野,端公神婆本是江湖中人,岂有不知?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些朝廷鹰犬会来到碧游镇,更不料那姓李的还留了一手,脸色甚为难看。
老端公强笑道:“我等入夜安眠,委实不曾见过您的部下,更不知发生了何事,凭这一方帕子就要搜人屋舍,这……咱们这行走阴过阳,举头三尺有神明,下榻之地有诸多忌讳,各位不管不顾地进去搜查,倘若冲撞了鬼神,只怕不好。”
说话间,他频频看向外围的镇民,果然有人难耐起来,却听裴霁冷笑道:“说什么鬼神庇佑,待本官砍下你们的脑袋,若能不死,再拿这套说辞唬人吧!”
说话间,他往前踏出一步,刀芒便似白虹飞纵,直斩神婆面门,后者不想他一言不合就动真格,脚下不及退步,强行折身半转,手中牛角疾抬,与落下的刀锋碰了个正着,旋即四分五裂,人已踉跄退后,堪堪从刀下捡回性命。
全场哗然,这神婆年过五旬,瞧着细骨伶仃,不想还有武功伴身,老端公暗道不好,面色灰败下来,挥手让人放行。
裴霁嗤笑一声,大步入内,衙役们迟疑片刻,也在严光的催促下鱼贯而入。
客栈统共就这么大,裴霁径自走向木梯,严光紧随其后,衙役则分作三路,大部分人前往后院或搜查大堂,剩下的跟上了二楼。
两间上房仅隔一条走道,严光以为裴霁要往左边去,却见他脚步一转,进了右侧房间,这边窗下正对后院,室内陈设完好,乍看无甚异常,是神婆的住所。
床帐前挂了一只铜铃,裴霁森然盯着它,又回头看向端公神婆,下令搜查。
房间略小,跟上来的六名衙役三两下就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连被褥都撕开来看,最终在床底找到一排小酒坛,用细绳红布和蜡封得严严实实,还贴了黄符。
严光不禁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是被我们抓住的邪鬼。”老端公目光阴鸷地看着他们,“揭符开封,鬼祟出逃,今后咒诅缠身,或将不得好死,殃及子孙后代,各位可能承担?”
镇上也不止老百姓信他们的鬼话,衙役们顿生忐忑,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裴霁冷冷道:“本官就是活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过五更,怕什么妖魔鬼怪?”
说罢,他将一只酒坛摔下,坛身迸裂刹那,伴随着浓烈的腥气和药,一滩血水蔓延开来,从中滚出一颗红到发黑的心脏,落地时如有生命般颤动了两下!
这赫然是一颗人心!
六个衙役吓得连连后退,严光也脸色煞白,忽听窗外传来阵阵惊呼声,探头望去,后院里突兀出现了八道黑影,那些徒子徒孙们已提前堵住退路,张狂大笑,摇铃一响,黑影便分散开来,复又饿虎扑食般杀向那些衙役!
“你们——”颈上一紧,严光被老端公挟持着转身,神婆已扑向裴霁,左手撮掌成刀,右手五指如钩,同时攻向他的面门和咽喉!
裴霁一动未动,直到那双手杀到面前,他才偏过头来,目光及身一霎,刀光绽如怒雪,老端公的一句威胁还未出口,神婆已倒飞而回,滚溅开满目血花!
“想让本官投鼠忌器,可惜……”裴霁目光一厉,“死人算不得要挟!”
第一百四十五章
端公神婆不过是两个明靶。
此乃应如是先前对裴霁所言,殓房之事一出,更坐实了他的猜测,要收拾这两人不难,但岳怜青已身陷险境,他们要抓活口,便不能打草惊蛇,更耽搁不起。
然而,昨夜的动静不小,县衙这边绝不善罢甘休,为免徒增阻碍,裴霁的身份隐瞒不住,可风声一旦传开,端公神婆或将成为弃子,幸好陆归荑来得及时,他与其交换身份,放饵钓鱼,由明转暗,抢在变数发生前抓住了幕后之人的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