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明心堂位于碧游镇主街中段,每日都有不少人进出往来,谁都想不到这座医楼暗含玄机,应如是寻踪而至,趁夜潜入后院,环顾四下,看向了那口水井。
  井口有极少的萤粉,是从陆归荑衣下洒出,应如是将之拂去,纵身跃下,井深三丈许,靠近水面的井壁上却有暗门,他躬身入内,发现是条曲折纵深的密道。
  一路敛息前行,待到尽头那扇石门前,应如是不急推动,掠至上方静待一阵,石门忽地向上抬起,有人从中走出,正是神婆。
  地下无天光,料已到了寅时,神婆行色匆匆,未能发觉藏身在上的应如是,后者也不惊动她,趁石门未合捉隙而入,眼前是一条昏暗甬道,比前头宽敞些,沿途的青砖墙上有三两壁龛,里面放着长明灯,不知用的什么油,闻之作呕。
  青砖多为墓室建造所用,长明灯也不是随处可见的,应如是仔细一看,壁龛上刻有狗头羊角的怪物,再抬起头,上为拱顶,悬挂着风干不知多少年的人头骨。
  这里竟是一座地下古墓!
  西陲之地曾有古国,活祭殉葬已成传统,千百年下来,古墓十不存一,未料碧游镇下也有一座,瞧着是被盗过的,墓室本身有幸保留下来,被人占用作恶。
  萤粉早已消失,应如是心系陆归荑,没有乱逛乱看,且沿着甬道向前去,也不知走了多远,隐约瞧见两团黑影,动作略显僵硬,料知是所谓的尸人。
  他将气息收敛近无,斜身躲到角落里,两个尸人并未察觉异样,径直走了过去,应如是又在原地等了片刻,这才朝他们的来路赶去。
  正当此时,昏迷的陆归荑也终于苏醒,未及睁眼,喉间先传来了一阵刺痛。
  疼痛激得知觉很快恢复,她睁开双眼,率先看到竖在面前的铁栅门,这是一间狭窄逼仄的牢房,顶压得极低,人只能跪在地上,如同笼中困兽,两条碗口粗的铁链牢牢缚住她双臂,足踝也被沉重的镣铐锁在一起。
  除此之外,两边斑驳的石墙上还残留着大片血迹,颜色深浅不一,有喷溅开来的血点,也有胡乱拍下的手印,令人触目惊心。
  陆归荑在江湖上闯荡多年,认清目下糟糕的处境,她先确认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完好无损,再低头打量,未见异样,料知身份还未暴露,总算松了口气,暗自运转内劲,不想身上八大奇穴同时作痛,似有针体在其中游走,当下不敢妄动。
  手脚受缚,内力被封,陆归荑不免有些心慌,好在她及时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情,遂按捺下来,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来人走得不疾不徐,低着头的陆归荑先瞧见了一截茶白色衣摆,对方居高临下地对她道:“李贤侄,老朽这瓶药,不知你是否满意?”
  陆归荑抬头,门外的老者鹤发童颜,笑容和蔼可亲,与这昏暗牢房格格不入。
  她没见过此人,但在交换身份时听应如是言及不少,那瓶让自己吃了莫大苦头的药便是出自其手,怎能不识祸首罪魁?奈何被锁在这里的人当为“应如是”,陆归荑只得强压怒火,故作平静地道:“是你……单大夫。”
  伤在咽喉,每说一个字都不啻酷刑,自是嘶哑难听,单大夫却是如闻天籁,莞尔道:“果然瞒不过你,可惜你大意在先,醒悟得太迟!”
  旋即脸色一变,他厉声道:“李贤侄、不,是李指挥使!你当真贵人多忘事,这才过去四年,已经不记得老朽了……也对,但凡你还记得,早在医馆里就该动手了,哪能稍作试探便轻放疑心,还敢用我给的药?”
  这几句话落在陆归荑耳中,尽是莫名其妙,可等她转念一想,心下如有雷震,本能地想要挣扎起身,又被铁链抓住,牵动伤口欲裂,痛得眼前发黑。
  单大夫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接着道:“当年姜定坤被护生剑钉死在凌山行宫,你身为暗卫统领,非但护驾不力,还有勾结刺客之嫌,后来畏罪叛逃,夜枭卫出动无数人马也找不到你……想不到啊,你竟在此现身,又落到老朽的手里!”
  最后半句话说得森然无比,仿佛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索命厉鬼,单大夫死死盯着牢房里的“应如是”,却不知在后方甬道暗处,一双眼睛也正注视着他。
  应如是整个人几乎融进了阴影里,即便见到这一幕、听得这番话,他也不动声色,只有目光越来越冷。
  据实来说,单大夫的言行神态无有不妥,应如是几番试探,都被他滴水不漏地接了下来,但初见时的破绽仿佛一根大刺扎在心头,事后回想,总觉不对,偏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他在何三姑家里发现了那两张药方。
  岳怜青既然以身涉险,定会为自己留下后路,无论来找他的人是敌是友,都避不过这桩案子,可要留下线索,又怕弄巧成拙,于是药方未藏暗语,关键在其本身,这碧游镇只有一个看病抓药的地方,而今事实摆在眼前,这位单大夫果然是本案的幕后黑手!
  可他如何认得自己?应如是听其口气,对方是与李元空有宿仇旧怨,并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又提到了四年前那桩刺君大案,像是当时在场,偏偏无甚印象,除非……此人已改头换面,用了新的身份。
  一念及此,应如是心中顿起暗涌,屏息凝神,十指紧扣掌心。
  陆归荑不知他已经到了,听了这些话只觉震悚,假不抵真,多说多错,索性闭上嘴,单大夫也不介意这阶下囚有口难言,笑容愈发真切,道:“你一定很想做个明白鬼,老朽也不吝成全,好教你知道……被人从通天梯上拽下来,摔成一滩肉泥,是个什么滋味!”
  说着,他打开了栅门,放下束缚陆归荑双臂的铁链,将她强行拽了出来,向甬道另一边疾步而去,链条在地上拖出刺耳声音,在墓室里低低回荡。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甬道越往里越宽敞,光线也渐渐明亮起来,应如是不便跟得太紧,只见前方出现了一道石门,两边各有一名黑袍看守,神态动作无不自然,显然是正常人。
  “里边可还安分么?”单大夫在门前站定,淡淡问道。
  左边那人朝他拱手一拜,笑道:“起先有些闹腾,药劲儿一上来就歇了,目下都在池里泡着,只等尊者进去挑选。”
  单大夫颔首,吩咐道:“近日不甚安宁,我这儿抓着了一个,上面还有硬点子,怕是鹰爪孙,都做好准备吧。”
  两名看守脸色微变,连忙点头应下,其中一个躬身告退,转入旁边的小道,伴随着铜铃声,应如是看到数道黑影闪动,原来石门两侧的视线死角还藏有尸人,这会儿才现身随那看守远去,若自己贸然接近,已经暴露无遗。
  又见单大夫伸手取灯,应如是侧身贴在石壁拐角,对方果然回头看来,未见可疑形影,这才安心,先将陆归荑推入,留下句“招子放亮”,也走进门内。
  这扇石门大而厚重,后方应为主墓室所在,却是早已被人挖空改建为地洞,往下足有两丈来高,就像是困住猎物的陷阱,洞壁不仅打磨光滑,还藏有机关,几个试图往上爬的人被尖刀刺穿,就这样挂在上面,淌血成线,不知死活。
  上方挂着一盏极大的长明灯,照得整间墓室昏黄如蜡,陆归荑被带到地洞边缘,低头向下看去,洞底是鲜红如血的池子,水里泡着密密麻麻的人,有死有活,还能站立的多为半身在外,若身量矮小些,便要淹到颈下。
  而在水池中心,有一方露出水面的石台,上置五个大鼎,底部都整齐堆放着血色肉团,乃是从人体内剖出来的脏器,心肝脾肺肾分别盛放,也不知用什么药水浸泡着,竟还鲜活如生,似在轻颤蠕动。
  血腥盈鼻,目不忍视,陆归荑恶心欲吐,她也见过手段残忍的恶徒,但似眼前这般视人如刍狗的屠场,实在让她不能忍受,急转半身,挥掌打向旁侧之人。
  针封八大奇穴,每每用劲都让人痛苦难当,须知高手过招容不得片刻滞碍,何况单大夫早有防备,偏头一躲,反手点中她内关穴,埋在皮下的银针本就为真气所激,这下立时钻入经脉,陆归荑只觉腕上一阵剧痛,眼前也黑了刹那,不由得身形一晃,劲风已拂面而来,仓促间避过要害,肩头受了一掌,踉跄退后。
  “比之四年前,你退步了许多。”单大夫冷笑连连,更觉快意,“听闻你险被裴霁废了右手筋脉,侥幸治好也大不如前,原来是真的。”
  陆归荑按住右腕,那里仿着应如是手上的伤痕做了伪装,本为小心,不料真派上了用场,她心想:“这老狗也不知是何来历,连那对师兄弟的龃龉也一清二楚,我若与其争口舌,恐怕适得其反,到时莫说找小青,自身都难保了。”
  遂强压怒火,冷冷看着单大夫,后者面上竟有失望之色,叹道:“见此情形,你还没忆起老朽是谁?或是你分明记得了,不敢回首从前?”
  话音未落,陆归荑忍痛出手,掌刀往他咽喉劈来,单大夫抬臂格挡,攻向陆归荑手腕,这回一点不中,膝下还受一脚,却是不怒反笑,道:“看来是后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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