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水夫人循着裴霁的目光看去,脸色顿时一变:“不好,岗哨示警,出事了!”
  说着她转头向后,招呼一名弟子上前,扬手指向对岸黑旗,这弟子立即会意,反手取下一张鹊画弓,搭上一支小箭朝河面射去。
  河宽三十丈,轻功绝顶的高手也不能一气横渡,这一箭顶多飞至半途,但其过去,破风锐鸣,原是特制的响箭,声如尖啸,穿耳贯脑,对岸的岗哨听得此动静,张目一望,喜出望外,连忙着手放桥。
  水夫人翻身下马,正要率人渡河,忽见身边黑影一闪,裴霁从马背上一掠而起,竟是飞向前去。吊桥尚未复位,前方还是水面,没等后方众人惊呼出声,却见那道身影飞出数丈又落下,重重踏在桥边铁索上,整条链子霎时往下一沉,桥也随之一晃,复又稳住。
  裴霁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脚下一个借力,气息一转一提,再度纵身飞起,不过几息工夫就抵达对岸,那方岗哨被他吓得一激灵,幸而及时认出人来。
  单手按刀,裴霁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岗哨被这股杀意震得浑身发颤,不敢与他对视,忙是低头回道:“门口那儿打起来了……”
  昨天夜里,鬼面人在后山现身,先后偷袭了裴霁和水夫人,又从重围中全身而退,消息一经传开,闻者无不惊骇。一番寻踪搜索后,程素商断定此贼还藏身在庄内某处,或已改头换面与人为伍,若不能尽快将其抓出来,谁都不能安生。
  事情不容耽搁,她几乎是彻夜未眠,将昨晚有可能出现在后山一带的人挨个罗列出来,而后与几位师兄弟议定对策,天没亮就上门搜查盘问,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每个人都绷着一根弦,发生冲突在所难免。
  几个没有门派拘束的任侠一起来到大门口,守卫自然不肯放行,双方一言不合,就在大门口打了起来,不知是谁最先失了分寸,下手一重,血光顿现,虽是没出人命,但也一发不可收拾了。
  动静闹得太大,其他人纷纷围拢过来,早就想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宾客们顺势拧成一股绳,合力向程素商等人施压,双方聚在门口争执不休,火气也越来越重。
  裴霁穿过绿柳林,却在将要踏出之时猛地止步,旋身掠上枝头,冷眼注视着前方情景,果真如岗哨所言,山庄大门已经关闭,而在一墙之隔的空地上,众人已经动起手来了。
  第九十八章
  卧云山庄固然人多势众,这帮宾客却也不是酒囊饭袋,面对合围过来的山庄弟子,他们自发结阵,互为攻守,左右是撕破了脸,非得闯出这道门不可。
  李义心中有鬼,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情,他一改先前的态度,趁着裴霁和水夫人都不在山庄,执意要走,程素商也看出来这帮人多数是受他煽动,新仇旧恨一同涌上心头,是以混战之中,这两人都打出了真火。
  论武功,程素商堪为庄内前三,只见她抖腕一震,剑出如龙,直扑李义身后。
  正当此时,数把刀剑朝李义劈刺而来,他身法过人,也不见如何闪躲,每每都让对手落空,链爪随即飞舞,忽长忽短,虚实不定,只听“叮叮当当”数声脆响,那些兵器登时断折落地,扑过来的人也被铁链甩飞出去。
  程素商的剑锋正是在这个时候刺入链圈,瞬息抵背!
  一点刺痛从背后传来,李义这才意识到有杀招近身,脸色倏然大变,不看从头顶落下的长棍,脚下一个错步,身子向右一侧,那棍子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打下来,直直击上剑身,程素商被迫转刃,向左踏出一步,曲肘一推,便将那持棍的师弟撞了开去,反手一剑斜挡,拦下了破空而来的铁鹰爪。
  “是你!”看清了她的面容,李义冷冷道,“程姑娘,你这一剑可是奔着取命来的!”
  程素商右臂猛扬,剑身甩开鹰爪桎梏,她冷笑回道:“李帮主方才这一爪难道不会抓碎我师弟的头颅?”
  四目相对,如有火花四溅,李义抢先出手,链圈飞展如巨轮,挡在他身边的人不分敌我都被逼退,人影从中一闪,铁鹰爪朝程素商肩上一抓,链子如蟒蛇般向她腰身缠去。程素商向后飞出,链爪也如影随形,暗骂一声“难缠”,复又向下落去,就地一滚,剑若飞星,窥准链圈空隙,一下逼至李义胸前,后者不退反进,链圈顺势收紧,将她的剑和右臂一并缠住,铁鹰爪兜转而回,抓向她的咽喉!
  却不知是剑先穿胸,还是爪先封喉?
  门外,裴霁终于翻身落地,瞥见水夫人匆匆赶来,他拔刀出鞘,向前直劈!
  “轰”的一声,厚重的大门四分五裂,锋锐无匹的刀劲爆发开来,混战中的人们全没料想到有此变故,被飞溅的碎木打了个劈头盖脸,登时鲜血直流,发出几声痛呼,生死相搏的李义与程素商也被迫分开,剑与爪同时落空,人也踉跄了几步,撞上拥挤的人群,霎时仰跌连连。
  这一刀来得石破天惊,水夫人一句“住手”未及出口,场中已是鸦雀无声!
  待到烟尘散去,他们总算看清了来者面目,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先前在大厅里被他威胁过的中年人更是怒不可遏,抻着手指颤声道:“你、你……”
  终是不敢对裴霁说什么,他将矛头指向旁边的水夫人,喝道:“任庄主尸骨未寒,水夫人就如此纵容鹰犬之辈肆意妄为吗?”
  水夫人已经从守卫口中知道了这场冲突的来龙去脉,她面寒如霜,但不能坐视事态恶化下去,正要开口打个圆场,李义便出声道:“郭掌门所言甚是!我等本是诚心祝寿而来,案发之后,莫不义愤,若是为了还任庄主一个公道,莫说多留几日,赴汤蹈火也甘愿!然而,仗义之心不该为人利用,若以查案为由,强行羁押我等,试图将大伙儿玩弄于股掌之间,这难道是名门正派的作为吗?”
  虽无一字提到裴霁,但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庙堂与江湖之争古已有之,到了本朝更是矛盾加剧。程素商脸色陡变,咬牙道:“姓李的你胡说八道!”
  不等争执再起,裴霁已是耐心告罄,他一脚踏碎门板,冷声道:“废话恁多做什么?大门已开,想走的尽管出来,任何人能接下本官一刀,便可任意来去!”
  适才那一道余威犹在,众人锐气已挫,接下裴霁一刀不难,难在接刀之后性命有无,即便有那本事,焉知这朝廷鹰犬不会出尔反尔?
  李义心道不好,自知今日是走不成了,打定主意要多拉人下水,说不定还能拼出一条生路来,正欲撺掇大家齐上,忽听一道声音响起,仿佛远在天边,又似近在咫尺,只听他道:“倘若代人出手,这一刀接下,算不算数?”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裴霁眉头紧皱,也向后方看去,只见绿柳林里又走出一人,布衣披发,气息沉着,正是应如是。
  第九十九章
  任是谁也料想不到,值此剑拔弩张之际,竟会有人挺身而出,对峙双方莫不愣怔,可没等他们看清来人,便听一阵铿锵声起,少说十数把刀斧满挥而落。
  过了河就是卧云山庄的地盘,这一带早已戒严,岗哨们日夜巡视,不敢擅离职守,适才裴霁又领了一支精兵过来,正在后方待命,连鸟儿都飞不进去,却让一个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突入重围,若不能将其拿下,势必难逃罪责。
  山庄的岗哨们尚在犹豫,林前一排精兵已经围了上去,但见寒光翻涌如浪,竟无一道能近其身周,应如是的步姿看似轻松缓慢,实则如风送萍,每一动都能踏出丈远,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地面,而是流水。
  一晃眼间,他已闪身出了刀斧阵,从容来到裴霁面前,相隔七步,袖手而立。
  精兵们还待再攻,忽听裴霁冷声喝道:“都退下!”
  甫一见到应如是现身,他的脸上就没了笑容,这一声不仅喝退了兵士,更让庄内众人为之所慑。
  握刀的手微微一紧,裴霁问道:“你是铁了心要跟本官作对?”
  听到这一句话,水夫人蓦地回神,她盯着这个不速之客,道:“李兄弟?”
  “在下应如是。”他双掌合十,低眉垂首,“对不起,先前事出有因,不能坦诚相待,而今不请自来,擅入贵庄地界,请水夫人见谅。”
  “应如是……”水夫人一怔,“苍山脚下、翠微亭中的应如是?”
  她的声音不大,奈何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一句话霎时传了开来,天底下或有同名同姓者,但苍山只有那一座,翠微亭也只有那一个。
  那名脾气暴躁的中年人疾步抢到门口,将应如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喜出望外地道:“果真是应居士!”
  应如是抬眼看去,道:“可是青云剑派的郭掌门?去岁平阳镖局一案,多谢郭掌门仗义出手,截断凶徒渡江西去之路。”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听得这中年人满面红光,几欲拼个鱼死网破的怒气也消弭了不少,旁观众人陆续反应过来,翠微亭主人在这三年里声名鹊起,七出苍山之事更是被说书人编为传奇,比起当年的白衣太岁,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因其深居简出,武林中少有认得他真面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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