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十九哪能受他的礼,连忙还礼,徐康又对那布衣男子道:“多谢这位客人指点,想不到您竟是个中行家,失敬失敬。”
布衣男子笑道:“不算什么行家,早些年见得多罢了。”
十九将这话记在心里,百年野山参毕竟是珍贵之物,寻常人或许终其一生也无缘得见,此人却能点破关键,且说得平淡随意,恐怕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正出神间,徐康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小兄弟,这参你还要么?品相还是好的,瞧这成色,移栽的年份也不会太长,你要的话,那就按原价拿走。”
一百三十年的参,即便被人移栽过了,仍然是不可多得的好药材,算下来十九还赚了,当即喜笑颜开,将准备好的银票塞到徐康手里。
十九接过了参盒,那布衣男子的药也正好到手,只见他拨开瓶塞闻了闻便收进怀里,与徐康结清了银钱。
想到刚才的事,十九向布衣男子行礼道谢,对方却侧身避让开来,温言道:“动动嘴皮子罢了,小兄弟不必如此,在下初来乍到,正有一事相询,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此人相貌端正,言行举止自有风度,与那些逞凶斗狠之辈浑然不同,十九已将最初那点小小惊吓抛在脑后,笑道:“小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客套几句,两人并肩走出药铺,布衣男子自称姓李,言是丹阳人士,将往西陲而去,欲在本地寻一玉匠,却不知谁家匠人技艺精巧,故向他打听。
十九原以为他跟那些江湖人一样是奔着老爷寿辰来的,听了这话,又见其落落大方,心下防备大减,问道:“景州一带多山地,采石者众,也有不少人世代都做玉雕石刻的生意,只是各家有独门技艺,不知李兄要找的是什么样的玉匠?”
布衣男子思忖片刻,从腰封里摸出个小荷包来,里面放了一块玉蝉,精细逼真,活灵活现,十九这些年也算见过些世面,知道这玉蝉的价值怕有七成都落在雕工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赞道:“好雕工!”
“小兄弟还懂玉?”
“略懂,略懂。”十九自知失态,摸了摸脸边,“不瞒李兄,家母在世时,手里有一支黄玉蝶钗,蝶翼就跟这蝉翅一样薄可照影,栩栩如生……”
那会儿他还小,很多事都已记不清楚了,但每每逢年过节,总会看到娘亲捧着装有蝶钗的盒子默默垂泪,以为是自己的生父所留,有次忍不住问出了口,娘亲只说不是,之后再没见过那支钗,直到娘亲病逝,他才从遗物里发现了它。
刚搬来城里的时候,十九曾拿着蝶钗找匠人打探来历,却是头一回就险遭眼见心谋之徒骗取,后来夫人知道了,说此物八成与他娘亲的伤心事有关,斯人既已,触物伤摧,劝他莫再追究,也好让九泉之下的魂灵安息,十九这才放下了。
饶是如此,冷不丁见到这块玉蝉,十九仍不免心绪翻涌,布衣男子倒是个善解人意的,直说玉蝉是出自一位长者之手,其人曾想刻玉成双,奈何寿年已终,自己已走过许多地方,均未能找到能与之相配者。
“恕小弟冒昧,敢问那位长者尊姓大名?”
“姓姜,名不详,是一位老夫人。”说到这里,布衣男子又道,“据闻她原本也是景州人士,远嫁到了丹阳府,左右是途径此地,我便来试一试运气了。”
十九却是怔了下,喃喃道:“也姓姜啊……”
见他神色有异,布衣男子正待再问,眼神倏然一厉,一把将十九扯到身后,同时向旁边退去,一个花盆紧接着从上方掉落下来,开得正艳的迎春花被砸了个稀巴烂,泥土飞溅到二人脚下。
天光虽亮,时辰尚早,这条街上并无多少行人,除了他俩之外,就只有一位老者拄杖缓行在后。说话间,十九跟布衣男子刚好走到了一家赌坊下面,一楼的大门还紧闭着,二楼却有些喧闹,似是输急了的赌鬼们发生冲突,推搡厮打到了栏杆边,不知是谁失手撞翻了花盆,险些砸到人。
这还没完,正在二楼扭打的两个人已经红了眼,发起狠来连赌坊的打手都拉不住,尖叫声骤起,木质的栏杆被撞断,互殴中的二人纠缠着摔了下来。
虽说楼层不高,但这下面是青石板路,两人又大头朝地,倘若摔实了,轻则头破血流,重则难免性命之忧,更让十九着急的是,先前那位走在他们后面的老人恰好来到楼下,先被砸在脚边的花盆吓得跌倒在地,再想躲开也来不及了。
十九面色骤白,失声惊呼道:“老丈,快——”
话未尽,十九只看到身侧青影一闪,那布衣男子动若飞烟,抢在两人落地前疾步赶到,双手齐出,快如闪电般在他们身上一拍,两个成年男人被他轻易拍得凌空倒转,改为头上脚下,踉跄落地。
十九抹了把头上虚汗,提到嗓子眼的心却是徐徐放下,正要过去搭把手,却见那两人不等立身站稳,双双从腰后拉出一把尖刀来,猛地刺向布衣男子胸口!
第四十九章
三人站得太近,这两刀几乎是瞬息及身,好在布衣男子反应奇快,两手疾探如灵蛇出洞,于间不容发之际将两只握刀的手死死扣住,旋即一翻,伴随着轻微的裂响,两把尖刀齐齐坠地,两人的身形也被迫扭转,布衣男子腾地一掠,双脚踢中两人后背,他们便口喷鲜血,双双横飞出去,跌在两丈开外。
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十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壮着胆子去扶起了那位老者,回到布衣男子身边,眼睛仍盯着不远处那两个挣扎起身的人,低声问道:“李兄,怎么回事?你……难道跟他们有仇吗?”
那两刀明显是冲着要害刺去的,十九虽没学过武功,但不会错认杀意。
布衣男子没有说话,而是抬步向前走去,却在即将与十九擦肩而过时骤然回身,二话不说就劈手向他打来。
十九吓了一跳,孰料这一掌拂在自己身上竟如风送浮萍般轻盈,眼前一花,身子已飘飞至街道另一侧的商铺屋檐下,当他再抬起头时,眼中就多了一抹寒光。
那位摔倒在地的老者,是在他们离开药铺一段路后出现的,他身形佝偻、满头华发,拄着拐杖不远不近地走在他们身后,适才十九将他扶起来的时候,低着头的老者还发出了几声咳嗽,断断续续看,像灶房里拉不上来的老风箱。
十九不曾想到这样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原来会有这样好的身手。
就在布衣男子转身刹那,老者倏地一扬手,灰白色的粉末洒了对方兜头满脸,布衣男子双眼被迷,推开十九后只来得及侧身让步,老者的拐杖从中断开,一片细而白的刀身如虹般飞射出去,没入布衣男子腹部。
一瞬间,十九眼中一切都黯然失色,只有从那人身上滴下来的血殷红刺目。
不知是附近的哪个人最先发出了惊叫声,十九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见那老者已经被布衣男子拼力打退,脑子一热,猛扑过去挡在对方前面,大声喝道:“我乃任氏火宅管事人十九!我家老爷大寿在即,谁敢在白衣太岁的眼皮底下杀人!”
这一声喝问掏干胆气,几乎破了音,整条街的人怕是都听见了。
从后方包抄回来的那两人本欲动手,前头的老者却在片刻挣扎后收了刀,对那布衣男子恨恨道:“今日算你这厮命大!”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与外表极为不符,分明是个年轻人。
十九才一分心,那三人已经遁去无踪,若非脚边的石板路上还有鲜血,他只怕要以为自己做了场白日梦。
他回过神,急忙转身去扶布衣男子,口中唤道:“李兄!李兄你怎样了?”
这三人分明是有备而来,下手极为狠辣,若非布衣男子及时将自己推开,十九难免挨上一刀,他心性善良,不觉得遭到了对方的牵连,只想着刚才要是警惕一下,也不会拖累别人了。
十九急声呼唤,布衣男子却没有回应他,身躯摇晃了几下,忽地往前一倾,砸在了十九肩上,他大惊失色道:“李兄——”
远处一条僻静幽暗的巷道里,“老者”似是听见了这几声惶急的呼唤,嘴角微微上翘,反手揭下易容面具,露出来的赫然是裴霁那张脸。
他心情不差,这两月看多了应如是装好人,此番见其为达目的不惜给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子设套,倒有了几分从前的模样,比那副假仁假义的嘴脸顺眼了许多。
裴霁将面具往怀里一收,又嫌恶地搓了把染过药水的头发,转念想到能光明正大刺应如是一刀的机会不多,这点小小不快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那两名伪装成赌客的男人恭恭敬敬地站在他后面,不敢抬头窥探一眼。
“做得很好,接下来就去徐康那里,他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新的身份,最近不要出来冒头。”裴霁敛了笑,淡淡道,“还有,闭紧你们的嘴,要是被卧云山庄的人发现了马脚,该怎么做心里都有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