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陆施主昨夜不曾离开散花楼,故不能与我们合计,何况……”
  真凶既已露相,裴霁绝不会放过虞红英,他还用得着陆归荑,不想听她求情,也不愿当她的面下杀手。
  虞红英听懂了应如是的言下之意,竟然松了口气,道:“也好,我至少还有个妹妹活在这世上,哪怕她知道真相后一定会恨我。”
  苦笑一声,她又道:“你们说了这么多,唯独不问我将真正的玲珑骨藏在了哪里,看来是心中已有答案了吧……也对,你们能将这些事查得清清楚楚,黄老大夫那里也是有软肋可攻的。”
  岳怜青微怔,却见应如是和裴霁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幽草身上,他先是不解,旋即心念急转,脸色陡然一白,也随之看向幽草那条动弹不得的伤腿。
  幽草不知他们在看什么,下意识瑟缩了下,不慎牵动伤处,疼得钻心。
  “黄老大夫是乐州城里最厉害的疡医,他受过我救命之恩,又有家人在……”
  因此,她在完成移花接木后,心知出城是来不及了,便将玲珑骨秘密送到了回春堂,由黄老大夫亲自保管,等岳怜青带着幽草上门,黄老大夫见着了金花信物,就将玲珑骨藏进了固定伤腿的特制夹板内,须知人的臂骨有尺桡之分,玲珑骨仅为其一,只要不将夹板整个拆开,谁也不能仅凭肉眼看出其中玄妙。
  “黄老大夫指点他们要去寻找的那位医者,也是你的人吧。若真如此,你这一路上应该稍作忍耐,待抵达当地,再通过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玲珑骨,岂不比在此提前发难来得稳妥?”言至于此,应如是不免生疑,“何故如此呢?”
  虞红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望向门前地面上的槐树影子,缓缓道:“我也不想的,但是……”
  话未尽,虞红英的身形猛然动了,只见她脚尖一点地面,纵身朝幽草所在的角落扑去,浑然不顾应如是就拦在前方,这一下仿佛自投罗网,可等她掠至近前,又突然转向,以毫厘之差从他身侧斜过,直奔门口!
  裴霁目光一凝,无咎刀倏地出鞘,奔雷闪电般劈向虞红英,她倒也有一身好本事,眼看刀锋袭来,身法忽变,风送杨花似的轻飘一转,又从裴霁刀下绕过,手中突现两道寒光,原是一对峨眉刺,左刺裴霁胸膛,右攻他左膝,双击不成又递连招,一连使出六式,莫不势猛,却听鸣声尖锐,裴霁出刀之快更在虞红英变招之上,六式连招都被化解,一片雪浪霍地拍岸而来,无咎刀直劈虞红英后颈!
  “呛啷”一声,虞红英手里的峨眉刺也不知是何材质,竟然挡下了裴霁这一刀,她借力向后一掠,眼角余光瞥见一截衣袂翻卷,应如是从后方飞身闪至,双手齐出,直取虞红英两肩!
  虞红英心头猛跳,咬牙间折身出刀,悍然刺向应如是胸膛,却见对方十指翻动如莲花绽开,自上而下压住刺身,再自下而上捏住寸关,两手同时失劲,她轻叱一声,气沉丹田向下坠地,复又提膝撞向应如是腹部,两条人影乍合乍分,见招拆招十几手,到底是应如是技高一筹,纵身前翻将她双臂扭过,再一脚踢中后腰,虞红英整个人向前踉跄倒去,眼看就要被他压制在地。
  她猛地扭过头来,面向应如是,突兀一笑,一道血箭便从她口中喷了出来!
  血中赫然有一朵金花!
  应如是想不到虞红英说了这么多话,口里还能藏着暗器,眼见金花直奔眼睛而来,当即斜身急闪,却已不及,只听一声闷响,脸上溅开血珠点点!
  裴霁虎口一麻,险些握不住无咎刀,刀上多了团血色,正是金花撞裂之处。
  应如是万没想到他会赶来援手,正要开口说什么,便听裴霁怒骂道:“没用的东西,好教你知道心慈手软不得,险被此妇偷袭得手!”
  说着一刀劈向虞红英面门,后者就地一滚,刀锋几乎贴着她的身子落在地上,石砖应声碎裂,裴霁振臂一挥,碎石四溅纷飞,虞红英不得不一滚再滚,应如是趁机变向,右手疾探,五指如爪,雄鹰捕兔般抓向虞红英顶门!
  他们两人的武功都高过虞红英,联手更是敏捷默契,一刀一爪齐齐杀到,虞红英再是神通广大,不过勉强避开要害,刀锋从她腰侧带血划过,应如是的手爪则在抓空头顶后迅速变向落在她肩头上,一捏一提,虞红英的左肩关节被他卸断,峨眉刺脱手坠地!
  与此同时,裴霁一刀直取虞红英后背,这回她没能躲过,眼看着猩红刀刃从自己胸前贯穿而出,不等她垂死挣扎,刀刃又向后拔出,鲜血溅地,人亦倒下!
  应如是脸色微变,他虽遭了一次偷袭,出手仍留有余地,没想到裴霁如此干脆就出杀招,顾不得自己被溅了一身血,俯身去摸她颈侧脉搏,可惜人已不活。
  虞红英勾结温莨杀害冯家满门在先,盗窃玲珑骨栽赃在后,的确死不足惜,而今真凶已死,丢失的宝物也被寻回,应如是却不觉轻松,心头还愈发沉重起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你……”他叹了口气,为虞红英合上双眼。
  玲珑骨失窃案算是了结,挡在沉船案真相前的一座大山也被挪开,可他们未能从虞红英口中问出更多线索,前路仍是迷雾笼罩,只能回城再从长计议了。
  应如是起身看向两个小辈,确定他们毫发无损,这才将目光转向门外,若他方才没有看错,虞红英在暴起出手前,朝那儿看了好几眼。
  但门外的确是没有人的。应如是皱起眉,又回身看着那尊观音像,正好有风大作,骤然拔高的火光照在神像脸上,那道裂痕好似流出了血来。
  第三十二章
  歇业许久的散花楼终于又开门迎客了。
  令城中无数人大为惊讶的是,先前在市井传言里因通贼被抓的陆归荑不仅好端端的现身在众人面前,还成为了散花楼唯一的当家人,反倒是虞红英、柳玉娘这两位楼主不见了踪影,有人设法打听,楼中上下统一口径,只说大楼主抱病返乡休养去了,二楼主放心不下也随她同往,故将此间产业都交于三楼主之手。
  这样的说法并不能使人尽信,城里有消息灵通的略知一些内情,但对昨夜之事心有余悸,不敢泄露口风,陆归荑暂时也管不得这些暗涌,她像只被赶上架的鸭子般成了散花楼明面上的新主人,连夜完成基本交接,前脚送走虞红英,后脚就在张罗着重新开业的事情,忙得晕头转向,总算赶在这天入夜前做好了准备。
  挂上红灯,放过鞭炮,一楼大堂摆开数十张丰盛酒宴,便是那些瞧热闹的人也可从门子手里拿到一只红封,里面放的铜钱不多,却能将气氛炒得更热,都夸陆楼主是个敞亮人,而在大戏台上,一出精彩纷呈的《白玉京》已唱至高潮。
  陆归荑从前很少出面与人应酬,而今不得不在酒桌上同几位重要客人推杯换盏,不管心中作何想法,面上一派相谈甚欢,待到酒过三巡,一名侍女上来为他们斟酒布菜,不着痕迹地朝陆归荑使了个眼色,后者眉头微皱,借故起身离席,没等同桌客人起疑,便有一男一女两位管事近前作陪,他们不仅是陆归荑新提拔上来的心腹,更是被裴霁安插进散花楼的得力属下,很快稳住了席间氛围。
  竹帘轻放,陆归荑悄然绕至戏台后面,经暗门离开大堂,穿过枝叶扶疏的后花园,来到自己的琴房,已有四人在此等候。
  应如是与裴霁分坐圆桌两边,正低声交谈,桌面上除了两只茶盏,还摆了一个长条锦盒,而在他们背后,幽草闭目躺在榻上,岳怜青守在她身边。
  陆归荑一惊,她既不知出了什么事,也不晓得他们四个缘何聚在一起,忙是关门走近,压下心头隐忧,先对裴霁见礼,再向较为好说话的应如是询问情况。
  应如是没有直接为她解惑,只将那锦盒推过去,道:“你看看这个。”
  陆归荑稍稍犹豫了一下,伸手将盒子打开,便见一根莹润如玉的白骨横躺在布垫上,双目倏地圆睁,大惊道:“玲珑骨!”
  裴霁同应如是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没见过真正的玲珑骨,陆归荑却是亲自看过、碰过的。
  “这当真是玲珑骨?”裴霁开口道,“且慢定论,你好生辨认清楚。”
  陆归荑心中凛然,将这根白骨捧到眼前认真端详,仔细摩挲了三遍,再对光验视中空的内部,慎思沉吟了片刻,这才点头道:“我不敢断定玲珑骨的真伪,但观其形、色、质,皆与我当日所见之物相合,应是同一件无疑。”
  “你怎知它不是能工巧匠造出来以假乱真的赝品?”
  “前后不过一月时间,造假若能做到这个地步,天下就没有真东西了。”
  裴霁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陆归荑小心翼翼地将物品放回原位,忍不住问道:“敢问两位大人是如何找到此宝的?前日我们分明见得……”
  玲珑骨能被寻回,的确是一件莫大好事,压在陆归荑心头的巨石终于缓缓落下,可她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已经被烈火焚毁之物怎会完好无损的重现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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