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寸草堂的总坛不在通州,温莨却是通闻斋冯盈的老相好,他对通州很是熟悉,也在当地留了一队精锐暗中保护冯盈母子,虞红英既然要到通州去,找温莨作为后手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你们素有密切往来,温莨会帮你一把是在情理之中,可要为你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应如是微微摇头,“温莨此人,风流贪婪又薄情寡恩,做什么事都要先权衡利弊,于公于私,他都不该帮你屠灭冯家满门,除非……冯斋主能给他的,你能加倍予之。”
  人脉渠道、情报财力这些暂且不提,温莨已年近不惑,膝下却只有冯宝儿一子,这也是冯盈最终会错信温莨的根由所在,虞红英要想让温莨杀妻灭子,给钱是万万不够的。
  “暗探们连夜潜入包括回春堂在内的各家医馆,找出了你这些年来的医案。”
  虞红英确实患有先天不足之症,症见心气衰耗,应是心疾无误,即便在她修炼内功心法后有所改善,病根仍难拔除,以至于人到中年伤病多发,越是运功动武越加重病情,不得不修身养性。如此一来,她不时就得请名医修方配药,而病情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
  “经过核查,你在三年前患过瘿病。”
  所谓瘿病,症见心悸乏力、手颤肤红和肠痛体轻等等,不仅因五劳七伤而起,还与人自身的先天缺陷密切相关,若是女子患病,月事也会遭到影响。
  “你患有心疾,本身就气血两虚,再加上年过三十,大夫虽为你治好了瘿病,但不能让你恢复如初,你从前每月都会延请专治妇人病的女医,自那以后逐渐减少,以至于在两年内不曾有过了。”
  既然如此,虞红英就算是怒火攻心,也不会突发崩漏之症,可种种迹象表明,她这次没有装病。
  “万事皆有诱因,病也不例外。”应如是取出那张被柳玉娘改过的药方,又拿了探子们先前递上的三张药单,“你原本要用的药确是固本补元之方,但我找了几个医者仔细询问,都说此方多用于产后血瘀、亟需清宫止血的妇人。”
  虞红英嫁过人,但没生过子,几个月来未见明显的妊娠反应,怎会用此药方?
  应如是叹了口气,个中隐情连他也觉得唏嘘,道:“我若没有猜错,你为劝温莨向冯盈母子痛下杀手,不惜服用了大伤身体的虎狼药,骗他怀有身孕了吧。”
  冯宝儿的确是温莨的亲子,可这孩子先天痴傻,再如何寻医问药也治不好。
  许是报应使然,温莨四处留情却只有这点骨血,他珍惜这个儿子不假,但要说他对此毫无介怀,那是鬼都不信的,虞红英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能一针见血。
  虞红英终于笑了,她笑得很是得意,连眼泪都笑了出来,道:“你对温莨的评价实在准确,只是漏了一点,他的确想要一个健康完好的子嗣,但他更爱自己,我先以假孕骗他动摇心念,再透露一二玲珑骨的秘密,这般双管齐下,才让他豁出一切挥动屠刀!”
  然而,假的终归是假,纸不能包住火,虞红英可不会等到温莨发现真相后与她清算,这人在杀死冯盈那一刻,就已注定要死了。
  “那颗药本就是为了骗他而准备的,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那时我如期赶到约定地点,没见到人,倒是顺利接了货,按照惯例开箱验视,发现当中有根白骨不似凡物,又得知了浮山国使船在青龙湾沉没一事……玲珑骨的传说,我自小听到大,哪知自己有朝一日真能见着它。”
  像是着了魔一样,虞红英喃喃道:“散花楼做的是销赃生意,我这些年经手了无数奇珍异宝,也通过各方渠道搜集了许多此类情报,别人有眼无珠,我认得出宝物真容,别人看不出个中奥妙,我自有办法参悟玄机……我快四十岁了,赌上性命尝尽酸辛才拥有这一切,我不觉满足,更不能甘心,只要能治好我的病,让我练成长春不老的绝世武功,什么手段我都肯用,什么代价我都愿给!”
  裴霁忽地冷声喝问道:“杨钊和柳玉娘也是代价?”
  这句话像是一记狠厉的巴掌打在了虞红英脸上,她浑身一颤,面上血色霎时不见,整张脸变得如死人一样惨白!
  半晌,她惨笑道:“是我把杨钊拖下水……”
  第三十一章
  正如虞红英讲的那段故事一样,杨钊少时就有侠肝义胆,他为救人遭受了强权迫害,便在出走后立志做一个惩奸除恶的名捕,也是时运来了,杨钊不仅拜得名师,还结识了一位高官,随其奔走历练了几年,这才调任到乐州。因此,他没能履行与虞红英的约定,来不及带她脱离苦海,待到重逢之日,已经物是人非。
  杨钊愧对虞红英,哪怕知道她已非善类,仍不能像处置寻常罪犯那般对待她,甚至向她发誓许诺,只要虞红英拿出那对翡翠耳环,任何事情都会为她做到,可惜虞红英早已对他冷了心,即使知道杨钊屡次放她蒙混过关,也不想与他破镜重圆,那对耳环始终压在箱底,直到这次重见天日。
  “自小妹加入散花楼起,我就知道她跟我们不全是一条心,迟早要走,可入了这一行,谁也不肯安心放同伙金盆洗手的。”
  “于是你让刘氏夫妇搬去了无忧巷附近,刻意与那些孩子打好关系,再以此获取陆归荑的信任,并不急于做什么,只要摸清底细,关键时刻好随时动手。”应如是朝身后的幽草和岳怜青投去一眼,“你认出了玲珑骨,想要独吞这件宝物,又顶不住沉船案劫贼和朝廷暗探的双重压力,打定主意要祸水东引,温莨是你心中的头号替罪羊,却不想杀出了冯盈这个变数,你只好改变计划,先让温莨去灭了冯盈的口,故意把事情闹大,等温莨猝然失联,你便知道朝廷的人快追到乐州了,开始布下一个贼喊捉贼的局。”
  虞红英一开始说的交货地点和时间都不假,意在让裴霁替她赴威山之约,好让双方龙争虎斗,至少能解决掉一个心腹大患,哪知裴霁没去威山,另一方人也没现身,倒来了个搅浑水的应如是。
  裴霁道:“刘氏夫妇给幽草下药是受了你的指使,只因她是陆归荑的人,又是个不识字的哑巴,拿来栽赃嫁祸最合适不过,那会儿你抽不开身,将她从无忧巷外送到散花楼内的人,就是在附近巡街的杨钊吧。”
  “除他以外,再没人能稳妥办成这件事,代价只需一枚耳环,我为何不用?”
  “让他杀死刘氏夫妇,也是你的主意?”不等虞红英回应,裴霁已是冷笑,“你若想杀人灭口,不必让他们多活七天,是柳玉娘终于察觉了你做的事,假借你的名义指使杨钊去做的吧!”
  虞红英终于笑不出来了,她的目光越过应如是,剑一样戳在岳怜青身上,道:“是,她本不该这样做的。”
  柳玉娘虽在一开始就为她遮掩了行踪,但不知她已对异宝起了侵占之心,直到她在探病时从岳怜青口中得知了刘氏夫妇这条线索,而她对这两人实为虞红英眼线的身份心知肚明,再以此试探杨钊的态度,很多想不通的事情登时有了答案,可惜木已成舟,她想劝虞红英抽身也来不及了,只好以身为石给她垫脚过泥沼。
  从那个时候开始,整件事的走向不再由虞红英一人掌控了。
  “当她确定盗走玲珑骨的人就是我,便换药使我卧床难起,趁机盗走温莨给我的令牌,再假扮成我骗那些藏起来的杀手为她送死……她还想找到另一只耳环,可惜未能寻获,只好造假……傻姑娘,她哪知这样要命的证物,早就被我毁了。”
  饶是岳怜青早已从应如是那里获悉了一些事情,这会儿得知真相也不禁心惊,他定了定神,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如何完成移花接木之计嫁祸我阿姊?”
  这也是应如是和裴霁至今未能想清楚的一点,藏宝密室的确是独门独锁,唯一的钥匙被虞红英亲手交给了陆归荑,且在玲珑骨失窃前不曾离开她身,虞红英却能将昏迷不醒的幽草带进密室与箱中宝物调换,再不留痕迹地锁门离开。
  到了这个时候,虞红英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她笑道:“因为那扇门的锁提前被我换过,钥匙自然也就不止一把了。”
  在那天之前,管着藏宝密室的人只有虞红英,她在回到乐州后就秘密请锁匠打造了一把与原来外表无异的锁,而后悄然替换,交接那晚她将两把钥匙都藏在袖里,开门时用新钥匙开新锁,却将旧钥匙给了陆归荑,待完成了移花接木,再将门锁更换回去,等陆归荑再来开门,自是一切如常。
  应如是茅塞顿开,连裴霁也微微一惊,这的确是个简单又好用的诡计。
  却听虞红英开口道:“礼尚往来,换我问二位几句话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应如是道:“请说吧。”
  “你们这么快就追到这里,是跟这小子串通好的吧,他请我上车,根本不是出于一番好心。”虞红英扯了下唇角,“小妹参与了这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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