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下意识看向岳怜青和幽草,应如是和裴霁肯允许他们在场,这两人恐怕与此事关系匪浅,这不得不让陆归荑生出警惕。
  应如是不语,只听裴霁笑道:“这次多亏你的一双弟妹,尤其是这位小岳兄弟,先是助我们及时发现端倪,免于被贼人欺瞒耳目,又提供了关键线索,让我手下诸人能够见兔放鹰,还主动担当起引蛇出洞的重任,使幕后黑手原形毕露,真真是少年英才,将来若有意为朝廷效力,本官一定替他做保举人!”
  他句句是夸,却听得陆归荑无端有了不祥之感,强笑道:“裴大人谬赞,小青他年纪尚轻,文才平常,武功稀松,还得勤学苦练以补短缺,您若早早对他另加青眼,只怕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要闯出祸来。”
  裴霁心情大好,没戳破她的小心思,提起茶壶给自己添了盏水,应如是叹了口气,道:“陆施主,此事说来话长,还是让令弟与你细讲吧。”
  在场诸人里,要说陆归荑最相信谁的话,那必然是岳怜青,她也不推辞,快步来到榻边,先探幽草脉象,暗暗松了口气,又看向岳怜青,问道:“怎么回事?”
  岳怜青没有立即接话,实不知该从何说起,眼见陆归荑的脸色愈发凝重,苦笑道:“阿姊,我就直说了吧,这东西是从幽草随身绑着的夹板里取出来的,窃贼先将玲珑骨转移到回春堂的黄老大夫手中,再趁我们上门求医的机会,将玲珑骨藏入夹板绑在幽草的伤腿上,以此蒙混过关。”
  陆归荑听得愣住,当她反应过来,脸上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
  她性直却不蠢,岳怜青将话说得再委婉,事实就摆在那里,谁能指使黄老大夫做这件事?谁会想到利用断腿的幽草?又有谁能让他们四人一同回到这里?
  “偷走玲珑骨……以幽草陷害我的人……不是二姐,而是大姐,对吗?”
  说到最后一句,陆归荑眼眶已红,她不敢置信,也不得不信。
  岳怜青不敢望向裴霁,只能以眼神哀求应如是,却听陆归荑厉声道:“你看他们做什么?继续说,给我从头到尾说清楚!”
  无奈之下,岳怜青便从应如是那晚找上自己谈话说起,原本他所知不多,可应如是想要用他和幽草引虞红英上钩,为二人安全计,不得不将个中缘由与他分说明白,这才有了翌日后晌驾车相邀的安排,之后种种状况果真不出其意料。
  “……在那间观音祠内,我亲耳听到大掌柜承认与杨钊有不为人知之事,险些死于其手,好在两位大人及时赶到,揭穿罪行,合力诛之。”
  岳怜青毕竟年少,似此等有关身边人的事,他无法跟说书人一样将其讲得绘声绘色,中途好几次吞吞吐吐,皆因陆归荑面色惨淡,委实不忍再说下去。
  自始至终,陆归荑一声未吭,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了,方道:“大姐既然不知事迹败露,玲珑骨又随幽草蒙混出城,她为何不等到邻县再动手?”
  应如是道:“这也是我们唯一未能从她口中问明的事。”
  短短几日之内,陆归荑已遭到两度背叛,她固然将无忧巷里的弟妹们视若亲人,但对两位姐姐的情义也不作伪,哪知在她们眼里,自己始终是要被提防和利用的外人,又想到虞红英分明有为柳玉娘报复之心,可她终究没有付诸实施,而是毫无保留地交出了散花楼,死前最后一点惦念,还是为自己感到庆幸……思及此,刚升起的恨意又悄然淡了。
  人心易变,滋味百般,陆归荑今日总算是尝到了。
  半晌,她忍不住轻声问道:“大姐的尸身作何处置了?”
  按照当今律法,以虞红英所犯罪行,不仅留不下全尸,死后也没有埋骨穴,陆归荑终是不忍其落得如此下场,正待讨要,裴霁便道:“如今你是散花楼的主人,若将她运回城内,万一走漏些微风声,难免对你不好,本官亦不愿让这乐州城再起波澜,索性将尸身与祠堂一并烧了,也算给她一个葬身地。”
  他的确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人,但能坐稳现在的位置,除了本领过人,还得会利用情面手腕,陆归荑心中原有颇多积怨,听得裴霁这话,也松了口气。
  她转头看向幽草,担忧道:“既没受伤,怎的还不醒?”
  岳怜青仍是苦笑,偷瞄了应如是一眼,小声道:“拆夹板时她不肯配合,应居士怕她牵动伤腿,一指点中了百会穴,晚点我再请大夫过来看看,阿姊放心。”
  应如是也不禁摇头。
  岳怜青这话说得保守了,幽草哪里是不肯配合,说她抵死挣扎也不为过,原本想着这姑娘胆小有伤,应如是特意拉住了急不可待的裴霁,让岳怜青亲自上手去拆夹板,孰料幽草见他走近,活像是见了恶鬼,生生拖着一条伤腿往草床下连滚带爬,若非应如是眼疾手快,她就要摔个脸着地。不仅如此,当幽草被应如是接住,她竟死死将他抱住,岳怜青和裴霁相继上前又退后,烦得后者只想抽刀,应如是也怕他耐心告罄,趁机出手将幽草点晕过去,这才将夹板拆了下来。
  想到这些,应如是的眉头又微微皱起,旋即松开,唯有裴霁注意到他这点异常,投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陆归荑正与岳怜青说话,没发现他俩的眉眼官司,待确定了幽草没有大碍,心里总算有了些暖意,起身看向桌旁二人,道:“案情已然水落石出,失物也被完整寻回,我这厢先恭喜裴大人结案,再谢应居士义助。只是两位携宝而归,又特意让小青同我说明真相,料来有未竟之事要吩咐与我,若真如此,就请直言吧。”
  裴霁道:“确有一事,虞红英提到沉船案劫贼一伙曾给她送来信件,以此约定交易,但没说这信件下落如何,倘若她未将其销毁,依你之见,此信会在何处?”
  他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虞红英死前未能说出口的线索,或许是侦破沉船案的关键,而在这乐州城里,没有比陆归荑更了解她的人了。
  陆归荑凝眉沉思,道:“我从前主管起货,对这些事情并不清楚,只知大姐素有留底的习惯,而今账册我已大致过目,不曾见到相关记录,若其真在楼里,八成藏于收纳信物的暗格密匣中,而大姐在临行前将机关图和钥匙都给了我。”
  闻言,应如是也提起心来,道:“那就请陆施主带我们去看看。”
  与玲珑骨失窃案不同,青龙湾沉船案牵涉到了四年前的护生剑大案,朝廷好不容易抓到一条线索,势必追查到底,若有人应对不当,恐怕不止一颗脑袋要落地,陆归荑不敢轻忽,当即带两人离开琴房,直奔虞红英的寝卧而去。
  散花楼内机关众多,可凡是能影响到散花楼利害存亡的证物,莫不被虞红英安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譬如那枚被柳玉娘盗走的令牌就曾藏在她榻下的暗格里。虞红英离开后,这间屋子的主人本该换成陆归荑,但她那会儿对大姐愧疚难当,认为此举与鸠占鹊巢无异,不准别人进来收拾,使其保持原样,倒是方便了现在。
  三人进了屋,陆归荑凭着对机关图的记忆,麻利找出数个暗格,当中果然藏有黑账本、私章等物,也发现了几封书信,多是与城中官绅往来,并未见到那封特殊信件,待他们合力将整间屋子翻了一遍,方才从一只独座下找到此信,陆归荑不敢私自拆阅,直接交到了裴霁手上。
  烛火挑亮,裴霁展信过目,但是信上字迹娟秀,似是女子手书,内容与虞红英坦罪所言并无出入,末尾确实没留落款。
  他皱了皱眉,将信示于陆归荑眼前,问道:“你可曾认得这字迹?”
  陆归荑逐字逐句看完了信件,只是摇头,裴霁不禁有些失望,仅凭这封信,实难找出原主,应如是便将信接了过来,他不仅看上面的内容,还用手指细捻纸张,又凑近嗅闻,眼眸倏地眯起,道:“且慢,纸是普通纸,墨非寻常墨。”
  说着看向裴霁,伸手道:“将照影水给我。”
  夜枭卫的人手分散各地,传递情报自有一套保密法门,其中最好用的莫过于密写显影术,先以独门的密写药水在纸上写字,晾干后不留痕迹,再用普通墨汁书写覆盖,若需读取情报,便用秘制的照影水涂在上面,即刻放在烛火上烤,照影水速干时会带走纸上那些掩人耳目的墨痕,密写字迹就出现了。
  换言之,这种密写药水和照影水都是夜枭卫独有的,犹如奇毒解药,外人不可仿制,也难弄清其中门道,稍有不慎便会毁掉情报。
  正因如此,待裴霁明白了应如是此举用意,脸色陡然一沉,没有半句废话,从怀里摸出个拇指大的小葫芦丢了过去,应如是将里面的无色液体轻轻涂在信纸上,转手取了一只烛台,纸张来回移动,始终离火两寸远,上面黑色的字迹果真褪了色般消失不见,又有一团红色慢慢浮现出来。
  这画的是一支无鞘小剑,笔力一改先前的娟秀轻弱,变得遒劲刚硬,剑刃锋芒毕露,上面还有两个字,写的是“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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