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雨停后,她们来到了一座大城,虽有钱财傍身,却怕招来祸事,英娘只拿出少部分银钱做起了小生意,暗中练习从夫家带走的武功秘籍,为了把生意做大、学成安身立命的本领,姐妹俩不择手段更不惜代价,几乎做过任何事情,终于在英娘二十七岁那年,她创立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势力,可她并不满足。
  也就是在这一年,城里来了个新捕头,因一桩刮案找上英娘,四目相对一霎,他们认出了彼此。
  小玉儿还记得这个救过自己的人,私底下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告知了他,捕头沉默良久,没再继续往下深挖这桩案子的根底,他说自己回去找过她们,可惜晚了一步,终究是旧梦不回,殊途难归。
  “……你认为这故事如何?”
  虞红英话音落下,火堆的干柴正好发出“噼啪”一声裂响,岳怜青回过神来,面上神色几变,终是摇头道:“小弟无权评判。”
  虞红英似觉有趣,道:“一个故事罢了,此间没有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因为这不仅是一个故事,还是一个人的前半生,所以小弟不敢置喙。”岳怜青对上她的眼睛,“有些人会渴望来自旁人的评价,实为求取一句肯定之言,但有些人讨厌被评头论足,是非善恶心中定,除却自身,无人可指摘。”
  他果真是个聪慧人,虞红英脸上绽出一丝笑,道:“那你有话想问我吗?”
  “小弟确有一事不解。”岳怜青道,“我们分明可以相安无事的走完这段路,您为何要在今晚与我说起这个故事呢?”
  只要不是个傻子,听了这个由虞红英亲口说出的故事,不难将她与那位“英娘”联系起来,再加上“小玉儿”、“杨捕头”和“翡翠耳环”等关键内容,故事真容已显而易见。
  杨钊已经自绝于地窖,柳玉娘亦身死无忧巷中,这桩牵涉诸多的连环案却未能了结,真正的幕后黑手就像那尊去掉罩布的观音像,无遮无盖的暴露在他面前。
  虞红英没有作答,手中寒光一闪,“嗖”地一声,银簪迎面飞射向幽草!
  岳怜青在听故事时已经提防着,却不料虞红英一出手就向幽草发难,闪到一半的身形陡然滞住,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扯下外衣就朝银簪卷去,衣物才打落飞簪,身侧便有劲风袭来,虞红英倾身欺近,左手屈指抓向岳怜青的咽喉!
  她病了数日,动手却有雷霆之势,纵使岳怜青及时觉察,身体也跟不上反应,喉间霎时一紧,旋即脚下失定,他被虞红英卡着脖子掼在了地上,右手旋即高抬猛落,一掌朝他面门劈下。
  幽草吓得张口尖叫,却只发出了气音,好在有人听到了哑巴的呼救声。
  一道人影风似的从半敞开的门口刮了进来,虞红英这一掌甫落,紧接着就被一只手擒住了腕子,她吃了一惊,来不及看清身边人的面目,右臂已缠上一股柔劲,仿佛灵蛇绕树,顷刻将她半边身子扭转向后,左手也被迫松开,岳怜青连忙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逃回到幽草身边。
  虞红英虽惊不乱,身躯顺势一转,柔如无骨般依向来人,左手撮掌成刀疾劈对方颈侧,意在逼其自救好脱身,哪知这人不闪不避,等她一掌切上脖颈,骤然发现这一手刀的劲力如入水中,全无着力之处,当即心道不好,倒是果断非常,只听“咔嚓”两声响,虞红英不顾关节剧痛,生生将自己的右臂从钳制中挣脱出来,脚下一掠如飞,退至神像下站定,不免有些狼狈。
  又是两声骨响,虞红英将右臂骨节复位,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她定了定神,终于看清了这个不速之客的形貌,见是三旬以内的男子,身材瘦高,散发布衣。
  虽是此前不曾谋面,但虞红英看过他的画像,昨晚又从陆归荑口中得知了实情,这会儿神色陡变,咬牙道:“是你!”
  应如是的目光先是落在那尊破了相的观音像上,双眉微微一皱又松开,合掌道:“虞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呐。”
  虞红英犹不甘心地看着角落里的少年少女,恨声道:“应如是,你既然与朝廷鹰犬为伍,就休要装什么假慈悲了!”
  应如是正要开口,门外又传来一道声音:“不错,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跟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裴霁按刀而入,他对着虞红英森然一笑,一字字地道:“识相点,本官看在陆楼主的面子上,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第三十章
  应如是交给裴霁的那张纸上所列颇多,大致可归为四件事情,一是通过散花楼布施结缘的记载寻找如刘氏夫妇这般持有金花信物之人,二是摸清杨钊和散花楼三姐妹在沉船案发到通闻斋灭门期间的动向,三是核对杨钊在本地的办案卷宗,四则是从本地各大医馆药铺入手搜找虞红英过往数年的医案。
  要想查清楚这些事情,真正的麻烦在于繁琐,情报最早得追溯到十年前,当中涉及的人事物更是多不胜数,也难怪应如是开口要求出动夜枭卫布置在乐州城内的全部人手,好在裴霁魄力非凡,下了“不惜代价,只要结果”的死命令,短短几个时辰内,城中所有明线暗线都“活”了过来,堪堪赶在天光大亮之前将所有情报筛选汇总完毕,送至裴霁手中。
  事实证明岳怜青所言不虚,散花楼能在乐州城里站稳跟脚,少不了虞红英这位左右逢源的当家人,她不仅会做生意,更会做人,多年来广结善缘。除却生意往来,虞红英布施结缘的对象不拘三教九流,你在路上偶遇一个乞丐,对方或许就喝过虞红英一碗救命热粥,她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没人能说得清楚,可在这偌大地盘上,虞红英的朋友早已多过敌人。
  然而,虞红英的朋友不少,持有金花信物的却不多。
  “在无忧巷外卖烧饼的刘氏夫妇也好,回春堂的黄老大夫也罢,他们都是受过你大恩惠且对你有用的人。”
  观音祠内,应如是将岳怜青和幽草挡在身后,直视虞红英道:“若是挨个排查与你有过人情往来的目标,时间未必来得及,但若反其道而行,从杨钊经手过的重要案宗入手,查那些犯人的底细,不难发现其中有好几个人符合这点条件。”
  世上虽有施恩不望报的善人,但一定没有愿做亏本买卖的生意人。
  “本官再命人查他们的亲眷,果真收获颇丰。”裴霁一扬手,数朵金花“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笑容中满含讥讽,“以恩惠收买人心,再威逼利诱收买人命,难怪散花楼做着绿林生意还能在明面上有个干净招牌,真是好人缘、好手段!”
  如散花楼这样的一方势力,要想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面子功夫必须做得漂亮,若是沾了脏东西,就要拿人命去粉饰,顶罪栽赃不过是方法之一。
  虞红英低头看着那些被丢到自己脚边的金花,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
  应如是面上却无得色,甚至有几分悲悯之意,他接话道:“柳玉娘以夜会杨钊、暗巷设伏和盗墓掘尸等手段故布疑阵,为的是掩盖真相,使人以为她是本案真凶,甚至做到了玉石俱焚、毁尸灭迹的地步,可经过探子调查,从二月初到二月尾,她不曾离开本地半步,与之相熟的几位常客皆可为证。”
  凡人不比神仙有分身之术,柳玉娘既然在那段时间里露了面,又怎样避过诸多耳目,去往相距甚远的通州城接应赃物、雇凶杀人呢?
  反倒是虞红英,位于散花楼三层的千金赌坊在二月间照常经营,可若出现事端,多是她手底下的心腹出面解决,对外只说虞楼主身体抱恙,暂时不管这些。有趣的是,今早裴霁在虞红英走后以此事对陆归荑旁敲侧击,她竟不知情,若非那些赌鬼的话不可信,便是有人帮忙骗过了陆归荑的眼睛,而这个人,除精通易容伪音之术的柳玉娘外不做他想。
  “冒昧一问,虞施主如此遮掩行迹,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虞红英沉默良久,突然笑了一声,竟是坦言道:“当然是去了通州,为一笔非比寻常的生意。”
  早在正月末时,虞红英就接到了这笔生意的订单,彼时外面下着大雪,她难得起晚,醒来后就收到了一封信,拆开见上面没留落款,只写道:“二月十三亥时正,通州下河街板桥洞,宝货三箱,价抵万金,三月廿三运抵威山北坡老槐树下,当面交接,钱货两讫。”
  因货物价值超过千两白银,故信中未附银票,送信人显然熟知散花楼的规矩。
  “当然,这种来历不明的生意,我近些年已很少接了,之所以没有拒绝,只因这封信是在玉娘枕边被发现的。”虞红英抬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信封上写着‘虞楼主亲启’,送信人却将它放在了玉娘的寝卧里,而她竟毫无察觉,对方若是有意,大可割了她的脑袋扬长而去。”
  送信人不仅了解散花楼,还了解虞红英本人,知道该如何拿捏软肋达成目的。
  “以你的性子,即使不得不走这一趟,也会给自己留好退路。”裴霁语气笃定地道,“你在动身前往通州时,命人传讯给温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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