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过来,他去信问陶安安危,陶安对案子有所顾虑没有多说,却也说保证自身无恙,请姑娘、公子放心些。
  他还是习惯叫‘姑娘’、‘公子’,林言也不大纠正。他自己对这并没有许多计较,反觉得只是个称呼——而无论称呼如何变化,旁人也都要认,认如今说起林府,想起的依旧是他们两个。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她。
  马车停稳,林言进去的时候,府邸中也极安静。男仆女婢在这时大多也去歇息,林言想着黛玉应当也睡下,便打算先到书房去。
  可他一进到院子里就知道里面有人。
  不是,不是——院子里没有‘看守’,他并不能通过有哪个贴身人侍立猜出里面是谁。他也没有听见声音,没有看到形影。
  只是‘感觉’。
  这时候太阳却竟姗姗来迟地暖起来,顺着领口钻进去,弥补一样把周身都温暖。
  林言笑着推开门,为自己的‘感觉’得意起来。
  “我还想你会不会正午睡,这才打算自己先到书房来。”
  “那叫你说,这样究竟还算不算心有灵犀了?”黛玉在那张大红木方桌前抬头——现在书房是他们两个用。
  “当然算!”林言声音大些,旋即又有些不好意思。想到刚进来时黛玉正写着什么,便问道:“这段时间正忙,你怎么不多歇一会?”
  “还说我?你自个恐怕是晌午饭都没吃,有没有叫人去厨房说做些什么?”第一批成衣已经制好,外来的商队也已经启程离去。黛玉这会着实不忙,更惦记的还是林言这边的事。
  “还没。”林言老老实实答着,又牵住黛玉的手,不叫她这会去叫人:“姐姐,我不饿——你还没答我问的话呢。”
  “就算不饿,当吃时也该垫垫肚子。”黛玉嗔他一眼,还是启开窗户,嘱咐文墨去给厨房说一声。
  “不用很麻烦,只叫他们随意煮碗面就行。”林言跟文墨加一句,又扭头跟黛玉道:“姐姐,我晚上在家吃。”
  “沈大人不去查那柳家的证据?”
  “这不回家等证据来了么。”林言咧嘴笑,又越过黛玉的肩膀去看桌子上的东西:“许氏把东西送过来了?”
  “越长大越不容易逗。”黛玉半真半假抱怨一句,把自己方才整理好的依照顺序交到林言手里:“你看看,我已经看过,新旧都有,确实可信。”
  “她庇护这些人,这几年也不容易——就是可惜......”可惜这样一个有谋划的人却陷在张家这个泥潭里。
  林言看着手里的东西,忽然想起黛玉之前所说的,若是张家那见不得人的事能够查清,对许氏说不准是个脱身的良机。
  “等之后我再叫府衙的人再查一次,心中有底,想来柳家那边更是瞒不过去。”林言哼笑,跟黛玉说起今日府衙中的事:“他还口口声声说要把祸首押来见我呢。”
  “不确实‘押’来了?这一时刻倒是很‘讲诚信’。”黛玉亦是冷笑,对这般行径相当鄙夷。可冷笑之后,她又皱起眉,轻声道:“京城那边,怎的一直没传来动静?”
  “陶安既然说确保自身无恙,母妃那边又没有别的声音,咱们也不用太过担心。”林言抬手抚上黛玉的肩膀,一下一下轻拍,温热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至心。
  “我之前也是这般想,只是......唉,总还是叫人惦记。”
  自来到淮越,那欺压之事的阴狠刁钻着实令人再长一番见识。对于从前事,更能加上另一重眼光评判。黛玉打心里盼着陶安沉冤昭雪,更盼着旁的苦主泉下有知,也能松一口气。
  院外的脚步声响起,黛玉收拢思绪,跟林言笑道:“许是你的面来了,还是先吃饭,过会也能歇一歇。”
  林言应一声,正巧文墨也在这时叩门进来。
  他的手里确实端着一碗面,只是神情略微有些古怪。
  “大人、夫人,窦先生来了。”
  第157章
  窦止哀远去归来
  “师弟,你最近......过得还好不?”
  林言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
  “别不理人啊,我可是一路看着过来的——这淮越现今有了大变化——你!费心不少啊!”
  林言又把手放回被子里。
  “你知道外面百姓说什么?都等着你沈大人主持公道呢。”
  林言又把手伸出来。
  “师兄也不逼问你,你给我透个信......”
  这一次,他刚揭开一点被子边缘,黛玉的声音就悠悠响起。
  “这样折腾一晚上,到天明都别想攒出些暖和气。”
  “姐姐,我吵着你了?”
  “这倒没有,我自己也没睡沉,在想事。”
  “想什么?”
  “想你怎么这样不高兴。”黛玉呼一口气,翻过身来,借着外面漏进来的皎白月光看林言的眼睛:“在想你师兄的事?”
  “......嗯。”
  正在林言点头的时候,一片白紫的云遮掩过来,使他的面色看起来有些暗。可他的眼睛依旧各自亮着一个光点,坠在分别的漆黑的天幕里,两颗‘孤星’都不孤单。黛玉伸手握住他的手指,一处伤痕已经在痊愈,这会摸去是滑溜溜的新肉。
  “这个是当时在东边林子里磕的,这一块是叫那狠毒的虫子咬的......”黛玉在心里耐心地数着,直到听到林言开口。
  “今上病了。”
  “今上一向龙体欠安,又有许多烦心事堵着,难怪。”黛玉仍揉着那一块细腻的新肉,好像还能摸出虫子的齿痕。
  “窦先生千里迢迢来这里,不会只为了跟你说这一件事吧?不过也没准,说不定啊,他真是来找你喝茶的。”黛玉没有抬头,说话是调侃,声音却很郑重,好像就是那么一回事一样。林言笑起来,黛玉冰凉的发丝垂在他的手背,绸缎一般轻轻包裹住他的思绪,准许他有一个‘不急于一时’的环境,好好思索今日之事。
  “师兄说,师父彻底把他‘逐出师门’了。”
  “可你还是叫着师兄呢。”黛玉没有留情面。
  “我不是死心塌地追随太上皇的臣子,归根究底,窦先生总还是想着那边多些。”林言说这话时却是真切的笑意,人各有志,窦止哀以太上皇的意愿为前提,而林言只盼着今生今世得偿所愿,问心无愧。
  “斐先生可不会这样想。”黛玉撒开手,外面的云过去,却好像还有所残留,把原本好好的月色晕染开,再到屋子里也模糊。
  “做师父的么,总是盼着门下弟子和睦。”
  林言耸耸肩,唇齿挪动间倦鸟离巢,寂静做了嬉闹,方才一段月白染红,火烧云的霞景如马奔驰在天空。
  “你给师兄我透个信,张家那一户,你查到什么地步了?”
  天又变得惨白,云便是白里发着乌青,好像隔空被谁打了一拳,又不肯露怯般遮遮掩掩。府里的下人是得了吩咐,端过新茶便远远走开,连文墨也没留在房里面。
  可窦止哀似乎并不看好师弟的这一番谨慎,他背着手站在桌边,努着嘴逗那只傲慢的白鹦鹉。
  “你们怎么把它也带了来。”
  上一句问话没有听见林言的回应,窦止哀不生气,逗着鹦鹉说话,又发出新的问题来。
  “熟客带来的。”
  熟客说的
  是柳湘莲训养的那只‘将军’鸽,他追着主人到了淮越,不知怎么竟把京城的白鹦鹉伙伴也拐带过来。
  白鹦鹉不说话,斜着眼睛打量这陌生的访客。送到嘴边的瓜子不吃,听窦止哀念了句诗前提,自己却闭着眼睛道:“无功不受禄。”
  “呦呵——”窦止哀嘎嘎笑,拊掌道:“师弟,你莫不是因为这小东西太通人性,才把他挂到书房里面来吧?”
  当然不是。
  但林言没吱声,他坐在桌案后,家居常服也穿出州牧的架势。
  “......不错,不错,很有长进......”窦止哀眯起眼,这一回却很真诚地笑了。
  这一处官邸历经几次翻修,上一任州牧的好巧思原模原样呈现在此处。上好的木料作为梁柱支棱,最细微的地方也看得到精细雕刻。飘在空气中的尘埃像是过了筛的金粒子,是足金,但呛人也是真的。
  窦止哀隔空抓了一把,笑道:“这里的灰尘可比从前少许多。”
  “师兄从前来过淮越?”
  “你不答我的问,却有疑惑要我解释,我好像很吃亏啊——”窦止哀又笑起来,但是没有第二道声音应和,这笑声就显得尤其突兀。
  鸟儿抖擞着翅膀,些许羽粉跟着抖落。窦止哀后退几步,忽然道:“不过你那声‘师兄’有点犯错——这一回,我是当真被赶出斐府了。”
  “不只是师父,这回还加上了大师兄。”他说着,眼前好像又浮现起自己老好人的朋友不擅长发怒的神情——那别扭的怒火叠加在眼前更年轻的面容上,顷刻间化作水一般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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