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去吧,莫忧心,那日斐夫人也与我一起往寺里去。”
  第128章
  险落子险处逢生
  秦家往寺庙去的时候已经是冥寿的后半程。
  水陆道场,迎请高僧拜忏——秦将军要与父亲禀报近些年的辛苦功劳,而秦老夫人总梦见亡夫哭诉寒冷,因此额外惦记在佛前供奉厚衣,又要对曾经在佛前的许念还愿。
  秦老太爷在世时是什么样的性子已经不被人知悉,作为父亲早亡,作为夫君又隔绝几十年时光,如今只留下好印象。
  而作为祖父的印象更是生疏——秦家的子辈中没有一人曾经与祖父相处过,所得的记忆也只是沉浸在祖母、父亲或叔叔的语焉不详中。
  但冥寿的场合依然盛大,秦二爷不比兄长在朝廷上得用,便很费心操持这道场。
  陈夫人是秦氏女,这一场合中自然不能缺席。只是她身边并没有带着哪个女儿,连陈谦时也在她口中‘病得起不来床’。
  秦老夫人不满见不到外孙或外孙女,但在这样的场合并不好大声说话,免得惹人说嘴秦家规矩。不过陈夫人在闺阁中便是得心意的女儿,哄着劝着,不多时老太太便跟着陈夫人的话到了别处去。
  秦将军只跟妹妹过问几句外甥身体,之后再没多说一句。
  长辈要忙,秦向涛也不是原本当不得事的稚童。只是他帮着父兄叔叔叔固然忙碌,却也有时间去寻许久不见的姑母。但真切坐在一处却只有别扭——陈夫人从来是温柔和善的姑母,可这会却平白叫人隔着一层。
  秦家有自己的立场,陈家也有陈家的。他们固然不似林言般与太上皇紧密,但也算不上真切与今上同谋。秦家如今眼见着是铁心要随着皇上走,但陈家却没有宫里的女儿外孙要搏前程。
  两府姻亲,也说得上一荣俱荣。但陈夫人心知唯一的儿子体弱,夫君也只是普通。强挣来上游的富贵享受不了多久,即便当时吸引来更多高门将女儿们娶走,待到将来陈府不支,出嫁的女儿也难撑。
  秦向涛没有看到陈谦时,怔愣之余也竟松一口气。连他自己都被这骤然一松惊住,直愣了一刻才跟姑母问候。
  陈夫人依旧是笑吟吟的样子——她问了秦向涛的辛苦,赞赏他现在也是理得事的郎君。除此之外却如她的兄长一般,再不多说什么。手头的花纹折叠三次,安静听着母亲的嘱咐。
  祖母、姑母与妹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伴着连绵的佛号,仿佛一切都响在很远的地方。秦向涛不合时宜地想起从前陈家的某个姑娘身子不舒服,林言还跟陈谦时问过陈家的诵经声,那时候只他没听见昼夜不息的祈念,这一次却只有他一个人听到。
  光影在水蓝的壶上被分隔了,看去那样平整圆润的壶身,存一块白光上去却被剪成一条条细碎的丝。秦向涛待得很不自在,祖母笑话他说‘日渐大了,已经不耐烦听妇人家说话’。
  但父亲身边的小厮解救了他。
  老太爷的冥寿也是秦府的颜面,少不得要邀请些交好的人家,而秦府的公子也不能不去见礼。秦向涛几乎是立刻蹿起身来,同祖母与姑母告辞,紧接着便跟着那小厮往外走。
  只是临出门时却听到陈夫人不掺杂什么情绪的声音。
  “我进来的时候还碰见斐府的车,应当是斐夫人过来......咱们这会忽然换了场应当是跟斐府撞上了,一会也该去见过——”
  这句话在他心里留了个影,却比眼前拜会的大人的脸还要深刻。
  斐夫人把外面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她侧坐在厢房窗前,许久也没动弹一下。黛玉挨在她身后,轻轻给她捏着肩。
  “原本宁儿媳妇也要来——只是大姐儿近来闹觉,她夜里困,我就没准她。”斐夫人好像有心把现今的烦恼的抛开,絮絮说着些琐事叫黛玉开怀。
  可现今最不放心的便是她,黛玉手下更轻柔些。
  “我是心里不安。”斐夫人叹一口气,又将黛玉的手按在肩头:“我知道你担忧言儿,可秦家已经做下此事,看去便已经是断了情分,还怎么肯帮忙呢?”
  “再则......”斐夫人顿一顿,还是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出来:“你即便要问询那秦公子,又怎么认定他能说实话呢?”
  她思索良久理不出头绪,却不知黛玉本心并不是为着在秦家的公子的口中得知什么——这不过是一场‘礼尚往来’,秦府拿旧日背刺,如今也不过求仁得仁了。
  只是开口欲要跟斐夫人解释,却听外面人传话道:“太太,那秦府的公子要过来了。”
  从前因着林言的关系,秦向涛与陈谦时两个也常常来到斐府。斐夫人此时听秦向涛的名字,却不禁是眼圈
  发热,心头滴落水珠。然她还记挂着黛玉与林言的事,当即握住黛玉的手。
  “你当真不要我陪着?”
  “假托斐府之行来此已是过意不去,姐姐莫忧,我心中有数。”黛玉安抚着,不叫斐夫人在场,也是担忧将来有变要连坐什么干戈。斐夫人见她坚持,便道:“我就在后面,你若有事,我也听得出。”
  秦向涛进来时先看到一座屏风,屏风后有两个影子,看去却都不是斐夫人。他心中的念头盘旋一刻,静静叹过,便与自己身边一个道:“你去老爷身边,说我待会还要去老太太那里。”
  那小厮迟疑一下,叫了声爷儿,旋即被秦向涛摇头止住。
  他于是不再说什么,默默退下,而秦向涛又吩咐另一个在门外等候。
  这厢房里像是被灌进一汪绸面的湖,油光光的水面,把人的呼吸都拢住。秦向涛屏息等着斐夫人出来会说什么,却不曾想那声音就在屏风之隔后。
  “我想请秦公子帮我去个信儿。”
  黛玉开门见山又胆大包天,叫秦向涛猛吃了一惊。他狐疑的打量穿过木板,好像这样就能看清这女子的面目。只是几乎不需要思索,他便直觉般知晓这屏风后就是林言的那个姐姐,愣愣对着门板半响,才开口道:“林姑娘这是何意,我与林府素无交集,为何还来找我?”
  “不是我来找你,而是公子你愿意见我。”
  黛玉垂下头,碧色流苏映着点点冷光,秦向涛沉默下来,他独自来到这里,又知晓斐府与林府亲厚,自然也怀疑来此的不止斐夫人一个。
  只是这样的心思被轻易戳穿却令他有些难堪,不知道该不该感慨这位林姑娘也是世间难得的机敏灵秀。
  ......只是胆子太大些。
  一个丫鬟绕过屏风,她把信放在桌上,平平无奇的信纸,盛托着秦向涛看不透的底气。
  秦向涛忽然笑了,他神色复杂,没有去拿信纸,只是站起身来。
  “我是闲客,来此是为了跟斐夫人问安。林姑娘不必盼着我什么——沈大人宗室子弟,即便此时一时不妥,将来一定否极泰来。”
  “可若是他倒了,北阆的将士就真的枉死了。”
  “你在浑说什么?!”此言一出,秦向涛面色一变。他清楚林言有多信赖他这个姐姐……也许,林言真的告诉了她什么?
  “秦公子,我就坐在这里,林府除我以外,便只剩几个老仆。若有谁额外除了我去,细究起来不会有人有能力追究。”
  女子好像在暗示更尊贵的人物,但她的声音那样平静,又完全清楚对面的人最正确的选择是让她闭嘴。可秦向涛朝屏风看去,只见她安然自若,甚至屏风上的流苏影子都未动。
  心里好像弥漫开什么无法捕捉的雾,秦向涛缓缓坐回椅子上,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秦公子……若是旁的,我不会来寻你,但你知道的,他绝不能带着贪污的名声。”
  屏风后女子的声调依旧没有什么波动,秦向涛却好像被烫着了似的,浑身一抖。等他回过神时,那信竟已经被他抓在手里——他清楚的,他清楚林言是怀着理想步入仕途,他清楚林言没有贪过什么军饷家私。他们从小就伴在一处,他从来知道林言是怎样的性格,甚至如今的局面也是林言一定会做出的选择——他清楚的……他清楚的……
  他更清楚林言如今这个处境的缘由!
  “林姑娘就这样信得过我?”干涩的声音没什么威胁力,对面的人似乎也是这样认为,她轻轻笑了一下,抬起手,在秦向涛捏住信的时候,屏风后的影子有了更清晰的形容。
  秦向涛似乎被那个影子恍了一下,不曾想能说出那般话的人竟是这般纤弱。他想着方才她的表现,却是敬佩与狼狈共生。
  “我至今虽不曾有幸得见公子面,却早已对公子的侠气有所耳闻。”
  这应当是于他这般怀揣侠客梦的公子的一句十足赞美,但秦向涛咧一下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真心的笑容。
  秦向涛走得时候还带着怔愣,黛玉只在心中盼着他的性子和佛奴形容的一般没有变过。
  斐夫人在这时也说不出别的什么,她从内室出来,当即坐在黛玉身边,眸子里是掩盖不住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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