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你就这样放心秦公子?”她扭头看看秦向涛离开的方向,不知道今天的事究竟是错是对。
  “这毕竟事关今上……”
  “事关佛奴,我不会轻易决断,姐姐莫要担忧。”此间少有外人,黛玉却也担心有人偷声,因此并不多解释,只是心里默默盘算之后的事。
  ——她自然不可能拿佛奴的性命去赌,哪怕对方是佛奴自小相识的好友。
  她给秦向涛的信里未盖印信,又不是佛奴笔迹。就算秦向涛反悔,想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也得有的放矢才行。
  而他若真的把这封信当作新的罪状呈上,那更是再好不过。
  堵不如疏,与其拼命摆脱在北阆真切参与的事,不如在这险境里趟一条出路。
  更何况......
  黛玉笑一下,太上皇舍得下未见心迹的臣子,但绝对舍不下追随许多年的旧部。
  第129章
  雀与蝉推波助澜
  橙红的太阳被叫声喇嗓子的猫催促下来,现今正是侍卫轮值的当口。
  林言在里面过得还算清闲——不需早起上朝,至今的情形也都在掌握中。他不是这圈禁宗亲的地方里唯一的住户,但明眼人都晓得他不会在这里关押一辈子,因此很愿意在必要时候给他些方便。
  今上铁了心要叫林言吃些苦头,但又不屑做那克扣衣食笔墨的小事。他现今全副心力都定在彻底拔除太上皇在北阆的势力,预备一鼓作气把从南到北的军权握在手中。
  但太上皇是否会真的放弃追随多年的旧部?皇上偶尔不安地琢磨着这个念头,然而此时一往无前的通畅前路叫他顾不得踟蹰,打定主意要以快取胜。
  从来捏在手心里的儿子不被准许拥抱成功,更何况太上皇还要回护自己的老臣,不能叫追随者寒了心。可对面突飞猛进的进程出乎意料,秦家尤其是得了窍门一般,只是又很仔细地不让皇上觉得他们也觊觎北地的权柄。
  ——他的布局不会出错,秦家也不会忽然生了奇谋。可林言一直在宫里,那日他认了自己的计
  策,也默认太上皇可以知悉他在宫内的一切举动。
  且在林言身边伺候的人的回报中,林言从来没有一次试图传递什么,好像甘愿配合太上皇,无论他自己在其中是‘车’还是‘卒’。
  可宫外又有谁会替他深入此事?
  他的师父师兄?窦止哀不可能,斐自山又做不出这样的筹谋。荣宁二府惧怕牵连还来不及,淮安王更是十足的蠢货。
  但除此之外,还有谁愿意在这个当口替他冒险呢?
  太上皇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愿轻易放过。
  他没见过斐自山的书房,但由徒弟到师父,只看到林言,约莫也晓得斐自山那里是怎样‘笙歌鼎沸’的光景。
  这样的形容带了高高在上的挑剔,林言这一处的桌台并不杂乱,只是太多些——与他被看押的境况不大相符。
  但林言也没有办法,他身边是太上皇的人,料理自己家事不愿落在监视的眼睛里,默书又显得无趣。幸好从前在工部的图纸还记得些,这时多描画几笔,等到出去时也不算虚度光阴。
  从前被教着忠君,知晓明主竟可把子民舍弃,一夜之间就丧心。可吃亏见长,这会自己作了‘被舍弃’,看着默不作声的太上皇却有许多坦然的底气。
  其实林言心中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他只暗下决心千万把话说死在自己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要叫太上皇联想到黛玉那里。
  幸好太上皇的傲慢不需要林言担心。
  他在林言行礼后便坐下,没有叫林言起身,却也没有什么斥责。只是目光犹如实质,五指并拢按在林言的肩头,说不清是勉励还是要把他的脊梁折在手上。
  “你倒是沉得住气。”
  这显然不是褒奖,但也算不上是掺杂恼意。非要说来却是如同孩子顽劣,得不到可心意的回应便怄气。虚幻中的五指落在实处,太上皇拍拍林言的肩膀叫他起身,打量他的时候看起来显露出些稀奇。
  这稀奇却不恼人,至少叫林言感受来,却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在明面上谈论‘棋局外’的资格。而他的感觉也没有出错,太上皇没有在林言脸上看到一丁点惶恐,便颇有些挫败似的道:“你可知方将军现今的处境?”
  “略有猜测。”林言没有把话说定,很小心地揣摩着太上皇的心意。他在这里待了许久没等到太上皇动作,这会一来就说起方将军,看来黛玉在外面已经依照原本的计划筹备......
  可太上皇显然为此很是烦心,林言在心中思度,却好奇黛玉究竟用了什么法子。
  事有缓急,林言虽推测了大致动向,但细微处还要有随机应变的机智。这一回他是放心把身家性命都交付在黛玉手中,是好是歹都不掺杂犹豫。
  而黛玉全然没有辜负这份信任,两个人先后承接,仿佛本就是一体的思绪。连带戏耍一把‘运筹帷幄’的太上皇,叫他焦头烂额之余想不到现下推动这一切是他不放在眼中的小女子。
  “你在北阆应当也见过方将军,按你来说,他的为人如何?”
  “统兵有方,驻守北阆多年,属实是难得的将才。”林言并非是只说好听话与太上皇,这段日子里的静寂给了他许多回溯思索的机会,离开北阆时方将军的那一句‘无愧于心’便时常萦绕在耳朵里。
  他自然也是忠心耿耿的将领,却不知他究竟知不知道如今身陷囹吾的命运。
  林言的喉咙哽住,一时不知该怎样继续说下去。可是窦师兄从当年回扬州治丧时便照应他们姊弟,这时候不依然将他这个师弟也设计进去?
  “你听来很是为他惋惜。”太上皇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至今仍说着‘方将军’,林言便知他心中仍有后续。
  “方将军驻守苦寒之地几十载,如今一朝战败,难免叫人痛惜。”
  “痛惜声名?”
  “微臣愚钝,只是想方将军应当不愿叫万千枯骨成就另一次军侯功名。”
  “你在指责朕。”
  “微臣不敢。”林言这样说着,头却慢悠悠抬起。漆黑的眼睛落在太上皇眼中,像是他捏不住的黑玉棋子,指尖打滑落在棋盘上,冥冥中给将来预示结局。
  “但微臣实在不敢认同在北阆的主意。”
  太上皇咳出一句笑音。
  饶恕这样大胆的言行似乎不符合太上皇平日里的表现,但太上皇有另外的考量,打心里觉得林言这一份不同于斐自山的固执很合意。
  甚至比以前更合太上皇的心意。
  “后生可畏。”他笑着,这样说了一句。
  “那依你之见,方将军是绝做不出贪墨军饷的事?”
  “是。”林言没听到粮食的事,因而猜出太上皇是要在这一层大做文章。抬眼见太上皇似乎怀揣着一份期待,于是思量片刻,将自己在北阆查实的事告知与太上皇。
  太上皇听着点头,反问道:“那依你之见,秦家在其中是什么位置?”
  究竟是谁急火火推动有了答案,林言咬一下舌尖,沉声道:“皇上不会让秦家再掌一份兵权,秦家至今也没有另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将军。只是北阆地远,得用的也不过是方将军的几十年经营,推说不知朝中有几人能用。”
  “哪怕是你那个友人?”太上皇存下些戏谑,林言却不接这个话,平静道:“我不擅兵事,却也知道至少该打一场胜仗才能评判是否为真才实干的将帅。”
  这样一板一眼的答话很无趣,太上皇撇撇嘴,却也叹着认可了林言的话,
  “还是太急躁些,纵使现今强忍着咽下,最后还是要呕出来。”他垂下眼睛,好像有些事不关己的恶意:“或者把肚肠撑破开。”
  “那你呢?你在在此地闭门,可有参悟自救的妙招?”
  “微臣自知不是因罪关押,若要出去,想来也不会是因为得证清白。”
  “呵——”太上皇这回是真的笑了,他招呼林言坐下,自己也正身在林言对面。
  “朕倒是有个法子,只看林大人愿不愿捱一场牢狱之灾。”
  茶盏在地上裂开,碎得太厉害,像是冬日里的冰晶,清扫去也扎人眼睛。
  秦向涛在房里翻找着,他身边的小子迟疑着靠近,还没说话就被他一拳砸倒在地上。
  “信呢?”
  “二爷——”那小子嗫嚅着,迟迟不敢说什么,可他的沉默已经告诉了秦向涛答案。
  “是父亲还是大哥?”这个问题如今已经没有意义,秦向涛甩开手里的衣领,颓然坐在一堆碎片旁边。
  他为了躲避,自请在家中陪伴老太太,父亲也准了他的意思,又不许消息流到内院里来。
  而秦向涛自己也特意不过问此事,直到今日发现那林姑娘给的信消失不见,再去打听才知道外面局势竟已更该。
  “......是将军知道二爷你去跟斐夫人请安,问了我们几个,又到这房里来。”那小子也跪在秦向涛跟前,哭丧着脸:“我实在不敢瞒着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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