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可是只见窗一开,那晦涩的紫作了蓝,宝钗按一下自己的下巴,扭过脸去,叫自己处在一个远的位置,只听着妈妈和哥哥说话。
“你说,大公子这一回怎么得了呢?”薛姨妈声音喃喃着,宝钗说不好是不是在跟自己问话。还没等她决定好是否要答,就听见哥哥不忿的声音。
“妈对他操什么心?他自有他的亲爹娘,即便这会在宫里也是好吃好喝供着,哪里用得着咱们上心?”薛蟠磨磨蹭蹭地擦干净手指,只是指缝中间却跟擦不干净似的发粘。他随意把帕子丢进小丫头手里,很信服自己的话:“他现在是皇上的侄儿,又不是跟早些年的,单一个孤零零。”
薛姨妈对他的话却不乐意听,重重叹一口气,把薛蟠接下来的话压下去。她原本希望可靠的女儿对此发出一些评议,但宝钗只扭着头往窗上瞧,她的影子离得窗户太近,薛姨妈坐得远,反而看不太清晰。
再之后的一声气应当是叹给她听,但宝钗没来由觉得有些好笑,只依旧望着自己的影。
大家都在观望,说不清谁更清白。宗亲的身份固然是一辈子,但也更加靠近漩涡的中心。林言若是运气好,能在这一桩事里全身而退自然好,但若是不行,那离他近的人也是紧随其后的不幸。
她的哥哥玩过太多骰子,叫宝钗不喜爱任何的赌局。她也不情愿再为任何人冒险,只求一切是水到渠成的安稳。
但荣国府显然不再是可靠的归宿,而林府那边......
宝钗的肩膀一阵沉落,那一对姊弟答应了的事,应当也不会因为姓氏的更该而废弃。
那也是她的机会,原本是等待时机,可现在看却不能轻易落地。
荣国府保持旁观的样子,却叫她有‘雪中送炭’的机会。她还是愿意再加一把劲,然后等着黛玉和林言寻到最微末的生机。
这依旧不是赌局,她笃信那二人还有别的主意。
第127章
欲落子不入困局
近日里,黛玉书房中的香用得很勤。
窗前依旧拢着纱网,如今时节渐暖,飞虫更多起来。细格子纱网透着一层水青,被底下的池子照着,又带着游动着的金。
防虫照例只拉起一半,另一半搭垂,任由风把它折叠。黛玉的影子却不在窗前桌案,只映在书架旁,翻着些林言在北阆期间经手的册案并前后的邸报。
林言惯来对黛玉不设防,这一回被圈住,在外面的事便也交与黛玉全权负责。索性往日人手,故旧往来黛玉都熟悉,这会自是轻车熟路——又因为顾及林言处境,更是有十二分的上心。
书架是紧紧钉在墙壁上的——当时修整这小楼的时候,林言计较这屋子不是立在地上,即便仔细修缮过也忧心不稳。可黛玉只道万事皆平常,瞻前顾后辜负好景好意,依旧将这里设作书房。
林言于是便也没有再说什么,楼梯加宽,书架也要钉在墙上......这书房中现只有黛玉一人,可目之所及的地方处处都有林言的影子和心意。
黛玉又垂下眼睛,林言把每一份邸报都按着顺序排放好,此刻她手中的一份正是甄家被抄的一期。
他们早打了盘算,最开始不痛不痒的弹劾反而像是障眼法。强行将林言与北阆被贪墨的军饷联系虽说有得文章可作,但若是真切想要将这意气风发中的年轻功臣打落,却还有一样更稳妥的法子。
——甄家放进贾府中的家私便是现成的漏洞,原是在更早时候就埋伏进去,做了两遍人都能利用的‘良机’。
邸报上那一行行字像是蚌壳微开的口,黑漆漆的一道道缝,打开后不知是腐肉还是珍珠。黛玉的脸在阴影中,脊背却还带着暖的温度。她背对着窗户静默良久,幽幽叹一口气,却仿佛把暗沉沉的影子也吹散了。
站得远了,窗口便只露出方方正正的天空。只是这时候看得全了恐怕显得空旷,在细微处知觉,反惹得人生出更多思绪。黛玉慢慢踱着步子,看那云如撕扯开又没尽断的锦帕,中间隔着牵连的垂丝,把一整片天空也勒出不一致的格。
紫鹃原在外间,一门心思都是记挂着房里的姑娘。黛玉刚启一个音节便被她听住,连忙进去,面上还是如往日般的笑模样。
可这般强自做出的若无其事更加惹人心伤,黛玉抚一下紫鹃手肘处的褶皱,对上那双眼睛,宽抚般笑着。
这真切一笑却把紫鹃的眼圈蹿红,她一时收不住声音里的哽咽,背过身将手遮在脸上。黛玉眼睛略微睁大些,当即拉着紫鹃坐下。
“眼前还有得打理,这会便急着哭,等将来一切大安,可不是要把你那喜极而泣的泪珠儿都用尽?”
“姑娘这会还说笑,我实在是心里发急。”紫鹃面上好一些,抹去眼尾的红,说话也少了颤音。可她心中仍在惴惴,反握住黛玉的手腕,又道:“具体凶险,我一时支吾不得。可见姑娘每日里这般,却也实在不甚安稳。从前
看着咱们公子经历那大小的事——可从没跟这会一样......”
手掌覆了指骨,指肚又暖了手背处。紫鹃只觉姑娘一下下拍着,却把丢失的温度捉回来了。
她有一刹那的恍惚,那刚来到荣国府时一举一动都要端着一颗心的女孩子,这会已经能轻易料理这般‘要事’了。
黛玉见紫鹃样子刚好些,一时也不紧着与她立即嘱咐什么,只跟她聊说前面薛家送了节礼来,这会也要按礼数回赠过去。
然话语中却把具体物件却做了细分。
薛家那些节礼中显然惨了宝钗的问询之意,黛玉理解得,却并没有立刻答应。按说多一人多份力总是好,可也有人多眼杂的说法——那边少不得要敷衍薛蟠这样的人,一个不留神泄露消息,反而是招惹祸事。
“姑娘,并不是我凡事愿往坏了想......可是公子这回尚不知前景如何,若真的脱不开身,姑娘预备怎么办呢?”紫鹃翻来覆去忧虑的仍是这一件事,黛玉如今跟荣国府那边并不紧密,老太太也没明着表露相关的心意。那边紧要的是公子爷们儿,紫鹃这里第一位的自然是黛玉。
淮安王府都不管公子,对于姑娘也难说有什么更多的爱惜。至于斐府里......
紫鹃想起和善宽厚的斐夫人和那脾气很坏的老先生,心中稍微一松,只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到黛玉答她的前语。
“我与佛奴早也说好了——这事即便真脱不开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大不了他就学斐先生再做一回‘愤而辞官’,我俩就一起回苏州去。到那时候,只看紫鹃姑娘愿不愿跟我俩回去。”黛玉原不情愿说出来,只怕冥冥中有哪里的神仙应了这句,真叫佛奴无可奈何带着这脏污。
可是真说出去反而并没有预想中那般憋闷,常言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会却当真给人些底气。自家尚且不是被打个措手不及,凭什么先预言说是另一方能够先庆贺功绩?
黛玉在心里给自己鼓劲,紫鹃却显然更专注其中一句。
“姑娘?你们......一起?”
近处的光晕看不清,紫鹃楞了半响,黛玉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是惊讶何事。
这难得的茫然也被紫鹃觉察,她怔怔笑一下,彻底把那沉甸甸堵在心口的烦恼丢出去。
“罢了罢了,姑娘和公子总是在一处,我从前就该另外知悉。”
这一方安抚过紫鹃,另一边也给了宝钗回信。之后黛玉也没有干坐着等消息,使人四处留心,却唯独嘱咐去打听窦先生去向的人收手。
窦止哀既然有心躲着,打探过多恐怕还触犯太上皇的霉头。黛玉与林言原也预想了现今的局势——太上皇想等两败俱伤再施以恩惠,赚取臣子感激涕零——他们一早说好,若真是这般发展就将太上皇拉入局。只是这是在老虎脸上撩须子,伸手可以,脸却不能轻易显露。
对方要打哑迷,他们就陪着话禅机。不然这会乖了,之后稍微蹦跳就是逾矩的讨嫌弃。
林言计划此事时却少了从前的谨慎,那般有恃无恐的样子也叫黛玉好奇。但正如佛奴所说,他总是宗亲,再怎样也不会伤筋动骨,只是不愿空受这污蔑,又想争一争将来安稳的权利。
只靠捏造的罪状经不起查询,这真假参半中的‘真’来自何处,黛玉心中也如明镜。
秦向涛。
那个林言自幼相识,交好十几年的友人,在这一事件中送上唯一真实的证据。顾及背后家族是真,心知肚明林言会因此落入更深一重险境也是真。
但他又是佛奴口中的‘豪侠’样的人——
黛玉的唇角咧一下,又嘱咐一定仔细准备给秦府老太爷冥寿时的致意。
已经故去的人只需受用宴席,但仍活着的人还有阳间的事要操心。
“姑娘,您这般岂不是太冒险些......”
“这一回,我还信一次佛奴看人的眼睛。”黛玉笑一下,安慰道:“我不止答应佛奴,现在也跟你再做一次保证——绝不把自己与身边人置于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