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大人,让奴婢们来!”
离得近的丫鬟一面箍着她,一面帮着理顺丝绦、裙摆、宽袖。
慢了几步的小丫鬟们,或行至梳妆台,帮她配今日穿戴的首饰;或奔至屋外,片刻就托着各色盥洗用具回了屋……
翠烟则另唤来两个丫鬟,同她一道,把食盒中的早膳一一往填漆戗金圆桌上摆,嘴中还同莫婤念叨着:
“汤圆是夫人早起亲手包的,说是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小姐要多用些;醋青瓜是夫人领着我们才腌的,定是爽口;腊肠也是夫人念着小姐爱吃,专剁豚肉灌的,还是烟熏口……”
莫婤坐于烧蓝点翠铜镜前,被身后的丫鬟哄着盘繁复的漆鬟髻,听着这话,眸中的水光又荡了荡,深吸两口气方平复下来。
待她小口慢嚼、细细尝完碗中芝麻冰糖馅的包心汤圆后,莫母竟携高夫人款款而来。
“阿娘,阿姆,你们怎一道来了?”
她惊喜万分地邀她们坐下,翠烟忙唤小丫鬟们手脚麻利地收了席面,还颇有
眼色地端了些椰枣、扁桃仁、阿月浑子等硬果子后,领着小丫鬟们退下了。
门扉被阖上后,莫母开口道:“今早服侍你的小丫鬟,有瞧得上眼的没?”
“阿娘做主就好。”她恍惚了一瞬,方轻声答道,她就说怎这般殷勤,原是为得她青眼。
“用来伺候你的人,自是得挑你用得顺手的才好!”莫母瞪了她一眼道。
高夫人和莫母早就张罗着为她准备陪房。
家里家外一把好手的管事婆子、烤蒸炖腌样样精通的厨娘、缝衣绣花的针线丫头、手上有些功夫的武娘……
她却兴致缺缺,一是她不习惯用贴身丫鬟,二则成亲后也只她与长孙无忌两人,确是用不上这般多人手。
“我瞧着她们个个聪明伶俐,选谁都成!”挑了颗椰枣尝了尝,甜得她发腻,匆匆敷衍地应下后,又咽了口清茶。
莫母火气有些上来了,正欲开骂就被高夫人扯住。
“那就都归入你陪房。”高夫人知怎么治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口就将她噎住。
见她还要回绝又正色道:“里头有两个长得明艳、好生养的,你自己掌掌眼,若品性过得去,日后也好赏做偏房。”
“我不要。”她搁下手中的茶盏,蹙眉道。
“怎愈大愈稚气了?”
高夫人将她置于桌沿的茶盏往内挪了些,柔声劝道,
“当年给观音婢预备的不也用上了?男人半点忍不住,与其让他瞒着偷腥,气坏自个儿身子,不如大方些,主动同他纳妾,他还能更敬重你两分。”
因杨氏有孕,阴氏又惹了李世民不悦,观音婢在坐月子不方便时就将明媚抬成了小妾,也算是圆了她的念想,明媚也由此对观音婢万般感恩戴德、言听计从。
思及此,莫婤心头涌上不喜,小两口的家事,她自不便插手,但她断然是不会有这般“觉悟”的!
见她面露不赞同之色,莫母叹了口气帮腔道:
“我知你们感情深厚,但瞧着秦王是个有能耐的,辅机日后官位升上去了,不娶几房小妾,岂不被人耻笑?若他惧内的由头传扬开,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这些道理都是莫母成了官夫人后,多年打磨悟出来的。
她虽是个填房,但也是正头娘子,日日帮着打点人情世故,见多了里头的门道,不知被人奚落笑话过多少回,才有此感。
“我也是做官的,日后我的品阶也能升上去,凭甚他能多娶?”
她肃起脸道,
“若他纳一个偏房,我就找两个面首,他辜负我在先,我多要一个也算扯平了。”
听了她这番话,高夫人和莫母面露惊恐,一人起身直直望向门扉,一人冲上来捂她的嘴。
拉下莫母捂嘴的手,她又正色强调道:
“我没说笑,若他管不住自己,或是我休了他,或是我们各玩各的,总归我不能同人共享一个男人!”
见她这般严肃认真,高夫人和莫母扶着漆木方几缓缓坐下,面面相觑半晌后,竟觉她说得有理。
“好!有志气!”高夫人想通后朗声应和道。
莫母也是一拍桌子赞同:“不错,我闺女也能成大官,谁怕谁!”
说罢,两人速速起身离去,张罗着给莫婤多带几房管事婆子,顶陪嫁丫鬟的缺,贴身伺候莫婤的大丫鬟也只挑了四个,皆是颜色清淡、没那档子污七糟八心思的。
念着是秋日里同她们相识结缘,莫婤给她们取名为秋桂、秋菊、秋芙、秋蓉。
此时,太极殿上,李渊骤然起身,将太原飞递入京的折报狠狠掷于众臣面前。
“皇上息怒!”
大臣们瞬时颔首匍匐,齐声劝慰,但大多贤良方正之臣心头都对裴寂有了蔑视和不满。
裴寂领兵出征,威风凛凛,方到就在河东一溃千里,连大本营晋阳就丢了,大臣们早就得了信,飞递入长安的折报1却是今日方传到李渊的手中。
现今整个河东地区几乎全部沦陷,众臣震骇,正心痛于李渊被蒙蔽,就见其怒斥道:
“皆怪刘武周等人不讲武德,不敢正面迎战,却于后方断我军水源,待裴卿无水搬营时趁乱袭击,致使我军伤亡惨重,何等阴险狡诈!2”
“确是如此,父皇明鉴!”
也折在刘武周手中的齐王李元吉忙出声附和。
而他身后的李靖拼命咬住牙,既要憋住被其愚蠢逗出的笑,还要忍下对裴寂战败的怒火。
大殿之上,除了两父子一唱一和的开脱和偏袒声外,再无其他。只是,众大臣虽不言语,但心头却是对李渊的偏颇很是失望。
李渊显然未曾察觉众臣的想法,拿起桌案上的山河图,悲痛道:“宜弃河东之地,谨守关西而已3。”
话音刚落,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皇上,三思啊!”
“为之晚矣,不若及时止损!”
“皇上,万万不可啊!”
“有何不可,我等已无力回天。”
硕大的太极殿上,支持声、反对声骤然升腾,众臣争得面红耳赤,感性些的臣子更是悲痛欲绝、涕泗横流。
忍住心头滔天怒火,李世民上表劝阻道:
“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殷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愿假精兵三万,必能平殄武周,克复汾、晋!4”
李世民的豪言壮志振聋发聩,若当头棒喝,止住了朝堂上众臣的喧嚣,也让李渊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静默许久,方缓缓道:“让朕想想。”
这时的李渊未曾想到,他不过是犹豫的考量,竟让他在之后的军事问题上,几乎失去了全部的话语权。
他更未曾想到,也因此举,让绝大多数地方势力对他大失所望,而转投效了此后带领他们所向披靡的秦王李世民。
然而,此时立在朝堂上,挺拔如利刃的李世民,显然已有预料。
他知道,真正属于他的机会、属于他的战场,终于来了。
退朝后,李渊脱下湿透的龙袍,正欲松口气,就又得到了宫外传来的消息,裴寂竟已率领残兵偷偷逃回了长安,正徘徊在城中不敢见他。
而在院中又练完一套拳法的李世民心情颇好。
毕竟,昨日只是在长安城中闲逛,都能撞上乞丐般的裴寂。
他命人秘密将此消息递了上去,不知父皇是否欣喜。他只知道,他成功领命出征的胜算又大了几分。
宫外,翻来覆去琢磨了整宿的长孙无忌,得知秦王下朝后,便递信入了承乾殿。
“辅机,你这般耳聪目明?这就得了我请旨出征的信了?”李世民擦了脖颈上的汗快意道。
长孙无忌眸光一闪,并未认下,毕竟他此番前来确不是为此事,他是来向其讨要了他同观音婢成亲那日,莫婤给他们的讲义。
“这你可有福了!”
李世民兴奋地领着他进了自己的书房,用把铜匙开了桃木多宝阁密锁柜,东摸西扭,几番倒腾弹出个暗格。
暗格里头,是本保存得颇为精细的书册。
长孙无忌一手小心托着,一手轻轻翻阅,竟见里头还用朱砂做了批注。
“这批注是……”长孙无忌迟疑道,觉手中的讲义颇为烫手。
“我的经验之批啊!便宜大舅子你了!”李世民一脸惋惜道,他都无誊抄,这可是孤本。
“打扰了,不用了。”
长孙无忌将讲义塞回他手中就要离去,心头颇为恼怒自己怎就听信了他的话,他可对妹妹、妹夫的性之事无半点兴致!
李世民瞬时就瞧出了长孙无忌心头的别扭,知他是个纯情童子,想着自己也对这讲义颇为舍不得,便可惜道:
“那你是领会不到我的独门之解了,且等着罢。”
说完,他大笔一挥,开始誊抄。
因他对其中内容琢磨了数遍,下笔如有神,几十页的讲义,只花了大半个时辰就一字不落地抄出份无注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