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最前头膀大腰圆的妇人抹着泪高呼,后头的娘子、婆子纷纷应和,连汉子、郎君们都趁机起哄。
院内,听着外头响彻云霄的喧嚣,莫婤拿起方剪下的纸鸢挡住了害羞的脸;院外,长孙无忌煞有介事地频频颔首,还冲众人郑重行礼。
大伙儿七嘴八舌后,忽而停了几瞬,又齐声高呼道:“祝长孙大人和莫大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说罢,众人酣笑着散去,继续忙活开来,或散喜糖、或撒花生、或吹金箔、或鸣唢呐……
待莫婤剪完纸鸢后,莫母从一颗垂着红彤彤大柿子的树下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根擀面杖。
长孙无忌颇为淡定,恭敬同她行礼,收拾完物件还温柔地同莫婤道别后,方在她虎视眈眈的目光中离去。
只是,回了他住所,瞧着李世民送来的箱子,他端得冷淡的面容就被打破,额角青筋直跳。
李世民一直牢记大婚当日阿婤对他与观音婢的倾囊相助,但现今他与阿婤都大了,他也自觉没她脸皮厚,不愿(不敢)回敬,就日日往辅机处送他淘到的书画。
自然不是正经书画,书中皆是淫词艳曲,画里俱绘云雨巫山。
许是知他今日下聘,他还亲自送来,苦口婆心地同长孙无忌致歉:
“我这妹子,平日荤素不忌、大大咧咧,恐不知情趣,周公之礼还望辅机多学习一二,多海涵她。”
听罢,长孙无忌强装淡漠的脸,彻底冷了。婤婤的好,他知道个……屁。但他也不可能同他说。
压着心头的怒火,见李世民又往院中转悠,怕他语出惊人,就缓步跟了上去。
而李世民瞧着他院中忙活之人俱是小厮婆子,欣慰其守节之余,又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建言:
“你无实操,要不去也毓麟居找份模具练练?”
“李二郎,慎言!”
自李世民被封为秦王后,他向来有分寸,明面上从来都是叫王爷,私下顶多唤两句世民,绝不会喊其乳名,现今却是脱口而出,没忍住。
“我也是为你们好……”
听他这般唤,李世民也多了几分稚气,嘟嘟囔囔道,见他眸色渐深,方闭了嘴。
送走他后,长孙无忌吐了口浊气将箱子皆搬进屋中,随手翻了翻,里头的人形皆不入眼,唯一的用处是多了些从前那本画册没有的姿势。
只是方看了几页,他便阖上眼按了按眉心。
画上的人只有轮廓无眉眼,他脑海中浮现的俱是昨夜梦中的婤婤,梦里他与她……
海棠在指尖绽放,吐露点点湿腻的花蜜,拨开些粉瓣,揉捻着红蕊,探入……
骤然,心头似有万只蚁细密爬过,浑身燥痒。
将画册反盖在桌上,提起一旁的茶壶,连饮几盏凉茶,起身平复时将窗纱帐子拉开了些。
白日的青光透过窗棂上的千层纸,照得屋子亮堂堂,驱散了他夜半黑天才应有的荒念。
而出了院子的李世民并未回宫,他一面逛着街巷体恤民情,一面等同他一道出宫的观音婢。
观音婢已是接上了莫母和莫婤,领着众多宫女嬷嬷,一道车至莫府,为莫婤铺房1。
成亲前,女家派人布置婚房者唤铺母,须是福禄双全之人,观音婢早同莫婤自荐,她自是欣然应下,这可是未来大唐皇后的福禄!
观音婢指挥着众人有条不紊地布置,浑然天成的威仪顷刻流露。
忙活了整整一下午,观音婢方觉收拾得还算像样,她忙递上盏热牛乳道:“娘娘辛苦了!”
“起身侍候罢,小婤子。”观音婢下巴一扬,伸出了手。
“诺!”她配合道,说罢就将观音婢按在了交椅上。
见其坐着小口喝牛乳,手还捧着瓷碗热乎,她望了望屋外的天色问道:“近来转凉,草果皆熟,多灰烬粉尘,可有不适?”
“莫姐姐放心,一切都好,宫中这般多太医,
请着平安脉呢。“观音婢微顿,放下碗转头笑看着她道,双手还拉着她撒娇。
握上观音婢的手腕,指腹微动诊脉后,她点了点观音婢的鼻尖道:“有未避孕呢?”
“莫姐姐探不出?”观音婢好笑地说,“世民日日要得这般凶,若未避孕早怀上了!”
“你知道就好。”她正色道,“产子未至一载,就算怀上也是不能要……”
观音婢忙捂上她的嘴,见屋中宫人嬷嬷早有眼力见的退下,方软了身子靠在她肩头道:“我知莫姐姐为我好,但世民现今的处境,我不知除了生养还能为他做甚。”
“观音婢,别急!”她轻拂其发顶道,“皇上现今对世民这般忌惮,除他本事不凡外,还多有奸人挑拨。朝堂上的明枪,他晓得躲;后宫的暗箭,却须你去。”
观音婢沉吟片刻道:“姐姐说的是尹德妃和张婕妤?”
“你已察觉?”她有些惊讶,两宠妃对李世民的不满竟在武德初年就现端倪?
见莫婤说的确是她们,观音婢便将她围困安兴坊时,两妃的所作所为告知。
莫婤这才发现,原来是她这只蝴蝶,让两人这般早就暴露在李世民和观音婢的警惕之下。
而得了准信的观音婢,也不纠结在生养上了,反同她说起同房之事:“从前是莫姐姐教我,现今我也有些经验交予你的。”
“不用了,我这方面学问颇丰,只是未曾躬行。”她断然拒绝,已被姝娘笑话过一回,断不能再在妹子面前丢脸。
思及此,她又同观音婢唠叨道:“套子别一只用整宿,你们一夜有几回?可要多换几只,不能嫌麻烦,由着世民胡来……”
“莫姐姐,别念了!”
观音婢捂住双耳,瞧着天色也不早了,逃似地出了莫府,同李世民一道回了宫中。
共享敦伦之乐后,两人相拥于榻上,谈及了今日与莫婤的讨论,低声商量如何在现今朝中、后宫的局势下,多收集些情报。
是夜,同莫母回了单府的莫婤,躺在不熟悉的床上辗转反侧。
金炉香燃烬,正欲起身点上催眠香,就见莫母抱着她的香枕被衾搬了过来。
同她一道躺着,莫母少见的有些沉默。她托起脑袋一瞧,莫母竟在静静地流泪。
“阿娘!”她窝进莫母的怀里娇声道,“我嫁的是好人家,你放心罢。”
“放心,放心!”莫母一把擦了泪,搂紧她道,“阿娘还是满意的,你嫁过去不用伺候公婆,也没妯娌弟妹,只管由着自己舒坦了来,他惯了你这么些年,是他该受的!”
“……阿娘,我从不无理取闹。”
她颇觉委屈,阿娘将她活生生说成了个娇小姐,她分明肩能抗手能提,万事不求人,妥妥顶天立地大女子。
“阿娘知晓,我家婤婤秀外慧中、胸怀大志,是女中英豪!”莫母自豪道。
她被夸得面红耳赤,往莫母怀中钻了钻,将脖子缩在被衾中,藏起红透的脖梗。
摸了摸她有些烫的臂膀,莫母拿起床头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平复了许久,方哑着嗓子道:
“但是婤婤,阿娘想说,这些年辛苦你了。”
骤然,多年残存的疲惫委屈,甚至短暂的孤寂皆涌上心头,她觉鼻尖一阵酸楚,努力稳着声儿道:“怎这般说,是阿娘更辛苦。”
“有婤婤在,阿娘不苦。”莫母柔声道,轻拍着她,哄她入睡。
梧桐树缝外的月,依旧明亮,月光透过窗棂,斑驳地铺满床榻,映在莫婤昳丽的容颜上。
看着熟睡的闺女,往事一桩桩如走马灯般,在莫母眼前放映。
赶跑王麻子护住她、说服高夫人开容焕阁又建接生馆、遍体鳞伤却坚韧不屈、日日寄信担忧她的安危、家财颇丰仍心系百姓……
“婤婤,真的辛苦你了。初见小小一个,现今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她轻声道,唯恐惊醒美梦中的闺女。
伸手放下秋香色的蟒纹床牙子,遮住明晃晃的月光,她未瞧见沉睡的闺女,羽睫若蝶翼轻颤。
第131章
单府的黄叶,落了一宿,翩跹满庭院。
日头微微青光,云天灰穹,秋色如波,弥漫着略带寒意的秋烟。
羽睫轻颤,双眸半眯,莫婤瞧了眼床厢里的梅花黄铜盘香篆钟,正欲起身就闻门扉被人敲响。
“大人,起了吗?”伺候莫母的大丫鬟翠烟,正捏着嗓子朝门里轻唤。
清了清喉咙,她坐起身朗声道:“起了,请进。”
翠烟也不再蹑手蹑脚,提着食盒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水儿的小丫鬟。
见她正挂秋香床牙子,翠烟朝小丫鬟们眉头微挑,只半个眼色,小丫鬟们就纷纷迎上前来将她围住。
一满月脸的小丫鬟眼疾手快,捞起她挂于点翠花鸟屏上的复襦,侍候她更衣。
“我自己来罢!”见小丫鬟躬身给她穿鞋,她忙蹲下身,正欲提起脚后跟,就被身旁两个丫鬟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