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将士们紧随其后,气势如虹,以一当十,锐不可当,喊杀声、兵器碰撞声震耳欲聋。
  洞口这片,李世民同众将士已杀红了眼;沉静埋伏的长孙无忌也带着精锐小队,成功堵住,欲用调虎离山之计,从另一密道叛逃的反贼头目。
  早在天花女子无任何预兆忽现于山脚时,长孙无忌就料定还有密道。
  沿着她们留下的痕迹排查出洞口位置,又在陶小娘的口中诈出洞口不寻常后,他终是在一巨石后摸到了开启洞口的机关。
  他已悄然入内过,虽闻及远处的脚步声未曾深入,但已从密道连通的庙宇的布置中,推出了此反贼的来头。
  脑海中掠过无数古籍文字,他从中拎出来一段旧事。
  隋文帝杨坚在位时,为纪念其后独孤伽罗,在永阳坊修建了占据整个东半坊的寺庙,该寺庙最初就起名为“禅定寺”。
  后因寺内建有一为人称道的七层木塔,在百姓间“木塔寺”的名儿就广为流传。
  随着李渊反隋,定都长安,武德元年改木塔寺为“大庄严寺”,禅定寺的名称就彻底被众人淹没遗忘。
  此时,再回顾这以禅定寺为名的庙宇,其建立者定是隋朝的忠实拥立者,也不难猜出反贼头目。
  或为一心复隋的隋朝追随者,或是收编建立者的隋朝旧部。
  将反贼一网打尽后,李世民等人也结束了战局,他们一道沿着荒草茂密的山路找到了破败的寺庙,围剿了里头的余孽。长孙无忌还在暗格中搜出了火药的制作方子。
  “威力这般小,有何惧?”杜如晦想到只伤了盾牌外壳的火药,有些轻视。
  房玄龄瞧见莫婤重视的神色,不动声色地朝他摇了摇头。
  果然,李世民也颇有兴趣,拉着长孙无忌反复研究,还断言:“此物若好生研制,定有大用!”
  说罢,朝莫婤瞧去,见她肯定地颔首,心头更重视了两分。
  此时,天将明,莫婤同李世民一道回了宫中,行至太极殿求见李渊。
  “尔等做得甚好!”李渊身着明黄常服,瞧着两个立下大功的臣子颇为开怀。
  两人谢恩后,莫婤望着心绪尚佳的李渊,轻柔却坚定道:“臣望陛下能在长安城,甚至是我大唐境内,推行花苗。”
  此话一出,李渊静静地盯着她,眼中无尽的威压向她涌来,他沉声道:“莫婤,你已官至正五品。”
  李渊着重强调了正,她坦然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盈盈拜下,背脊却仍挺得笔直,若青松立雪。
  “婤无半点私心,只望我大唐百姓不再受天花所害,望陛下明鉴。”
  她无丝毫畏惧道,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却又沉稳平和。
  李世民色淡如水地望了李渊一眼,装作没瞧见其轻瞥他的眼风,只微微敛眸,掩起了眼中的讥讽。
  第128章
  李世民心头暗道可笑,阿婤这般大的功劳难道还当不起正五品?
  何况,他分明将此当做安抚他的甜枣。
  死死压下喉咙涌上的甜腥,他撩起衣袍,跪在莫婤身侧,像往日般同李渊道:“父皇,此事有利于民,儿臣也觉应推行。”
  李渊沉吟片刻只淡淡道:“容朕再想想。”
  走出太极殿,李世民方放任心头滔天的怒火翻滚,熊熊怒焰中映出了刘文静含笑的面容。
  “世民,敛容!”
  见他青筋暴起、面容愠怒,莫婤沉声道,挡住宫人们探究的目光,同他快步回了承乾殿。
  承乾殿中,见她肃着脸进屋,身后跟着颔首的李世民,观音婢忙屏退旁人,阖上了门。
  再无外人,李世民终于抬首,布满血丝的眼中已是猩红一片。
  观音婢的心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拉着他在榻上坐下,安抚道:“刘大人九泉之下,定不愿你这般。”
  背对着小两口逗弄小承乾的莫婤,背脊一僵。果然,八月已过,刘文静被斩了啊。
  “裴寂,无耻小人!”他咬牙切齿道,将头死死埋入妻子怀中,掩住自己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
  他与刘文静的初识是在牢中,他为他分析天下局势,让李唐得以在最好的时机起兵;他舌战群儒,联络突厥为援,避免了唐军多线作战;他陪着他们父子征战沙场,为大唐夺下寸寸疆土。
  开国功勋可谓卓伟。
  然而,只因与他父皇的宠臣裴寂不和,只因发酒疯咒骂了他几句,竟被冠上了谋反的罪名,处以极刑。
  父皇亲手赐予刘文静的“恕二死1”竟无半点用处,皇帝高高在上的金口玉言也能朝令夕改。
  可笑,当真可笑啊!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匍匐在太极殿,苦苦向父皇哀求,饶他一次。短短一年,他竟已像条丧犬般跪求了自己至亲的阿耶三次。
  最终,他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刘文静被押上了刑场。
  烈酒一喷,屠刀一挥,须臾间,他的好友已是人首分离。身子被紧紧按在砧板上,断首却已飞几丈远,直直落在他的眼前。
  握紧的拳头指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他抬头望向阿婤直挺的背脊,迷茫又无助地问道:
  “阿婤,我到底该如何才能护住你们。”
  莫婤的身子越发僵直,她久久地沉默。
  史书仿佛在眼前徐徐展开,几行单薄的文字,却让身处局中的她如坠冰窟,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将她围剿,冻住了她四肢,也冰封了她的喉舌。
  往后数年,李建成陷入谋反仍能脱身,李元吉荒淫无度仍被包庇。
  而李世民呢?
  他身边的房、杜二人被调离秦王府,无皇诏不得入内;尉迟恭被李建成、李元吉收买不成,又惨遭刺杀;连他
  自己,也被亲兄弟端上了毒酒。
  世民啊,你谁也护不住。
  眼眶盛满了泪,她努力克制住哽咽,良久终是憋出一个字:“忍。”
  “若忍不住呢?”李世民喃喃问道。
  他性子爽朗率直,为不给挚爱挚友招来杀身之祸,只能死死将怨恨藏住,却已让他精疲力尽。
  “出征伐罢,战场上的功勋,会成为你的护身符的……”她哑着嗓子道,只是他们都知道,她还有半句未曾说完的话——也会成为你的催命符。
  “他是不会让我出征的。”想着半路被召回的屈辱,他不确定道。
  “会的,很快了。”她缓缓勾出个冰冷的笑:“有人会成为你的垫脚石的。”
  翌日早朝,李渊竟将莫婤推行花苗的提议,公之于众臣商讨。
  众臣听罢,虽心存疑虑,但因对莫婤忌惮颇深,便不愿当那出头鸟,只低头不语。
  唯方排除掉异己的裴寂气势膨胀,高呼道:“现今安兴坊天花已灭,何故逼着天下人一道犯险?”
  “天花并未断绝,染上此疫,花苗就无用了,何不防患于未然?”李纲觉莫婤提议颇善,低声反驳。
  昨日,随着莫婤入宫一道被呈递上的还有安兴坊的死亡人户,虽远低于每年瘟疫爆发的致死量,但仍让大臣们触目惊心。
  萧瑀亦出列道:“皇上,现今大唐境内人丁甚少,可再经不起一场瘟疫了。”
  众大臣频频颔首赞同,独裴寂冷笑道:“那谁作第一个接种花苗者?”
  朝堂之上,瞬时,鸦雀无声。
  安兴坊中百姓,是被逼到无路可走的绝境,方能舍下一身剐,但享受着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的皇子大臣们,谁真能有不畏生死的气概?
  他料定朝中无人敢率先试用!
  忽而,死寂的朝堂上,响起了李靖的嗤笑声:“嗤——有何惧?我愿做那第一人!安兴坊中这般多百姓都无碍,裴大人何必危言耸听!”
  裴寂怒目而视,鼻孔大开似要喷火。这半路杀出的匹夫,三言两语间竟将了他一军!
  思及此,他灵机一动道:“我等自是信得过莫大人,可天下百姓信吗?就算你用了,仍不足以服众!”
  他边说,边将目光扫过太子、秦王、晋王……最终看向了李渊。
  见李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风无意间扫过李世民,他便懂了圣意,转身只直勾勾盯着秦王。
  若能让李世民用此药,他再找到机会做些手脚,定能……
  他的目光过于灼灼,朝中大臣皆已明了其言外之意,他心头盘算着浸了毒的计谋,口中正欲出言将李世民拉下水,李世民骤然大笑。
  “哈哈哈——”
  笑声爽朗开怀,绕梁三转,直将裴寂笑得寒毛直立。
  “嘶嚓——”
  笑舒畅的李世民面朝众大臣,猛地将袖子撕掉,露出了健硕的臂膀。
  赤裸的左臂上,赫然有道接种花苗留下的痘痕,如花般绽放,中央竟有点妖冶的赤红。
  “裴大人今日之恩,本王谨记。”李世民柔声道谢,却让裴寂觉脖颈发凉。
  言毕,李世民直直跪于大殿上,静静地看着高台龙椅之上的李渊。他笃定李渊会应下,毕竟才砍了刘文静,无论是出于虚伪的愧疚,还是束缚他的安抚,他都要装装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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