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脑中胡乱想着,李二郎深觉有何呼之欲出,他身旁的长孙无忌却忽而眯起凤眸,将他往后拽了几步,躲于瞭望塔柱后。
“怎了?”李二郎骤然回神,他自是万般信任辅机的,立即藏好身子问道。
“你瞧,那处是否有人?”长孙无忌下颌微扬,示意李世民朝远处望去。
李世民鹰眼扫过,回首与长孙无忌对视一眼,两人若夜枭,矫若游龙,身轻步疾间悄然离去,行至李渊帐中,无人知晓,唯留幽夜寂然。
征讨高句丽的辽东之役,李渊于怀远镇督运粮草时,知杨玄感纵兄弟逃还,密表闻奏,杨帝始知杨玄感起逆,遂领隋大军,班师回朝。
随着杨广撤军,李渊亦带着众人,返还长安。
长安城内,兮掌柜调查了大半月,终是再次将莫婤拉至办公之所,眉头紧锁道:“产妇中有谣言在传!”
那日两人皆有怀疑,随后兮掌柜便召集毓麟居众稳娘,详细询问了她们的接产情况。
稳娘们思腹半晌,皆未觉出怪异之处,唯一方升上高阶的稳娘慈姑,犹豫着道出自己所觉。
慈姑原是尼姑庵请的药姑,因尼姑庵经营不善,她便被遣散了,正逢毓麟居招聘,向来还要肩负帮街坊邻里接生的慈姑顺利成了初阶稳娘。
此时,她方知毓麟居中,竟有这般多与众不同又切实有效的接产之术,她如干涸的鱼骤然掉入大江中,日夜疯狂汲取技艺,终在前两日的升阶考试中,晋至高阶。
但升高阶前几日,她遇见了件怪事。
她一预约产妇居娘子,在临产前被她评估为“巨大儿”,为顺利生产,她们早已说好要行会阴侧切,可待她预备动刀时,居娘子却骤然反悔。
抵死不从,如陷入陷阱的野兽,双脚不停地蹬踹,将慈姑狠狠踢了几脚,万般危急下,慈姑只能忍着剧痛反复保证不侧切,她方平静下来。
最终,婴孩虽平安诞下,但居娘子的会阴撕裂竟达ii度,只差分毫就成了iii度。
她早前学过,会阴撕裂iii度就会累及后窍,莫东家说叫肛丨门的地方,同房生疼、屎尿失禁是小,还会导致直肠脱垂等,需惊动莫东家亲自出马修补。
她吓出一身冷汗,忍着战栗将撕裂得稀巴烂的会阴细细补好,足足缝了大半个时辰。这几日也提心吊胆,就怕居娘子感染高热,幸而昨日家访,伤口恢复得还算上佳。
近来这事始终梗在她心头,连升上高阶的喜悦都淡了两分,今日兮掌柜询问她便想到此。
慈姑说完后,众稳娘朝着此线索回忆,竟惊觉她们近来皆遇上过两三例,抗拒会阴侧切的产妇,只是平素也有为争郎君宠爱,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愿会阴侧切留疤者,才让她们没多在意。
听稳娘们这般道,兮掌柜肯定了她同莫婤的猜想,便上门拜访了先前肩难产,现已平安离开毓麟居的姜娘子。
起初姜家人笑脸相迎,其后却是闭门不见,待被兮掌柜连同毓麟居辛、伍、潘、蔡等多位掌柜轮番蹲守了三轮,他们终是百般推说也是道听途说后,言明了他们所知。
此事,还要从阴丨道润滑剂在容焕阁售卖说起。
容焕阁每季新品上架皆会引来诸多夫人娘子的追捧,连阴丨道润滑剂也不例外。只是不知从何时起竟传出荒唐言,说是毓麟居有稳娘伙同容焕阁铺娘,借会阴侧切之便,故意割坏产妇阴丨道,以增加铺娘销售额。
此消息一出,在产妇间悄然流传开来,信与不信掺半,半信半疑者居多。
但就算是笃信的产妇,也未找出是哪位稳娘这般歹毒,她们不舍毓麟居稳娘的高超手艺,万般纠结后仍选了毓麟居,却是谈侧切即色变。
听罢,莫婤冷笑两声,让兮掌柜召集所有掌柜,今日闭馆后商议此事。
残阳如血,余晖透过碧罗窗纱,洒在众人身上,莫婤同毓麟居众掌柜们坐于雕花腰门凳上,围着漆木壶门几案,相对无言。
现今的稳娘们,皆是她们看着选拔出来的,如自己孩子般,得知此消息后,她们左思右想难消解,现今东家问起来,她们也说不出怀疑之人。
“别这般沉重,只论想法,不提名。”莫婤呡了口紫苏饮子问道。
这紫苏饮子还是用长孙无忌给她栽的紫苏叶做成的。
掐一把新鲜紫苏洗净晾干后,她又添了些陈皮、五味子、桑白等药材,一道放入青瓷提梁倒灌壶中煮。
煮熟后就得了梦幻般淡粉琥珀色的紫苏饮子,晶莹透亮,带着柑橘香,飘出丝丝辛香,对脾肺虚寒、咳嗽痰多者极好。
是给观音婢做新食谱时想到的饮子方,按着观音婢喜甜的口味,还多添了些窑制糖霜,也不知口味各异的掌柜们吃得惯否。
兮掌柜心头苦,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般,猛咽了两口,还不待莫婤心疼,便苦涩道:“此前我说有内鬼不过是气话,哪成想……”
“或许只是她们异想了,乱传的呢?”蔡掌柜见兮总苦涩得断了声,接过话头道。
“对,定是谣传的,说不准就是那些个眼红我们生意的!”辛掌柜脱口而出。
说罢,却见众掌柜皆若有所思的瞧着她,不禁捋了捋耳边鬓发,疑惑地瞪了回去。收回视线的掌柜们,或抚手、或扶额、或垂眸、或颔首,陷入了沉思。
见状,早有了想法的莫婤暗自点头,她此番集思广益之余,也是为瞧众掌柜的态度和敏锐度,还算不错!
心头甚美,莫婤牵着胭脂雪,踏着红轮西沉往唐国公府行去,方行至侧门,就闻拐角大门有人正敲着门。
她侧耳听了半晌,眉心蹙了蹙,边提步转过去,边碎碎念:“近来怪事真多,哪户来客这般不讲究,用云板叩门还连拍二三……四……”
忽而顿住,她脊背冒起阵刺骨的寒凉,慢慢挪着似有千斤重的步子,终于过了拐角,入目是搭了云梯,正欲挂白色布幔和奠字白灯笼的家丁。
莫婤瞳孔猛缩,瞬时飞奔过去,抢过家丁手中的白色布幔,颤抖着问道:“谁……谁让你们挂的!府中俱安,你们……不准挂!”
家丁抬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任由她失魂落魄地抱着白幔,忽而有人冲过来在她怀中拖抢,她本就浑身失了力气,眼见着站不稳了,稍不慎就被推到在地。
“婤婤!”
“莫姐姐!”
“阿婤!”
梨花落尽春又了,李二郎就是在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中,扶着棺椁回了长安。
方行至唐国公府门前,就见阿婤跌坐在地,身旁立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童,梳双环望仙髻,簪素花短玉钗,神色哀伤中带着错愕。
李二郎猩红着眼怒视女童,他身旁的长孙无忌早已步履如飞,疾行至莫婤身旁将她扶起,听报丧音赶出来的观音婢,亦提裙跑了过来。
“不关我的事,她自己摔的!”女童红着的眼,唰地落下泪来,手足无措地冲瞪她的李二郎解释,“世民哥哥,我没推她!我也推不动啊!”
女童万般委屈,扭头扑到追来的妇人身上,妇人亦一脸不善地瞧着他们,望见李二郎身后的棺椁忍了忍怒。
莫婤却是顾不得这些,靠着长孙无忌借了些力,蹒跚着行至棺椁前,摸着冰凉的灵柩,似喃喃自语道:“不……不是窦夫人……不是……”
她缓缓转身,无助地望着长孙无忌,双手紧握着他的手,似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问道:“阿兄,不是窦夫人罢?”
长孙无忌见婤婤这般,嗓子似被冰紧紧封住,说不出半句话来。
“阿婤,是阿娘。”
蓦地,莫婤脑中一片空白,恍惚间觉脸上冰凉,抬手捧腮,泪已流了满面,她将头埋入长孙无忌怀中不肯抬起,躲着不敢看李二郎。
长孙无忌顺着她的背,连哄也不会了;李二郎更是无法,只能搭上她的肩,陪她一道哭,见着奔过来的观音婢,便撒手黏着妻子哀号。
待李渊处理完公务追上来时,就见着抱头痛哭的三人。长孙无忌只顾着哄莫婤,时不时看顾两眼观音婢,也是分了道眼光给李二郎,见他没被眼泪呛死,便不再理他。
一时,心情阴郁不堪的李渊,顿觉啼笑皆非,拉开李世民,拍了拍观音婢,他摸着莫婤的头温声道:“不哭了好孩子,因着你的药,夫人走得还算从容。”
怀远镇地处偏远,虽是军事重地,粮草满仓,但却无医术高超的郎中,药材更是稀落,品种寥寥。
军中虽有军医,却只会疗愈刀剑伤,多备金疮药,连士兵染了风寒,都只是一碗浓姜汤和寡淡的汤药打发。
他夫人每日头痛欲裂,胸疼如刀绞,也只有莫婤的药能让她好上两分,都怪他,这般多药都用尽了,他也没能带她回长安。
往日夫人的劝谏如警钟般,一声声在他脑海中敲响,看来他的良驹是该挑个好时机,献给杨帝了。
而遭阿耶提醒的李二郎亦是一把擦了泪,拍着莫婤的肩道:“阿婤,别哭了!多亏你的药,我才能多侍奉阿娘数日!阿娘这病拖延了月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