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长孙无忌捧上她的脸,指腹轻按她的唇,阻了她说话道:“不必多言,唐国公邀了我同去,我帮你看着窦夫人。”
  “你……你又是来道别的!”莫婤哪还听得进后头的话,猛然起身,拿起院中扫帚就朝长孙无忌扫去。
  长孙无忌不躲不跑,始终温柔地看着她,直盯得她下不去手,丢了扫帚仰躺于胡床上,一杯接着一杯,痛饮桃花酿。
  “只是陪世民去,我总会回到你身边的。有了功名才好风光娶你。”他也不阻莫婤吃酒,还接过她手中的酒盅帮着斟。
  “你会有的,但我可没答应嫁你……不,我们还未和好!”莫婤眸子逐渐迷离,她觉得自己醉了,那喝醉的人就是不讲理的,她才不要这般轻易原谅他。
  迷迷糊糊间,她似听到长孙无忌在她耳畔道:“无妨,这次换我等你,多久都甘愿。”
  晨起揉额角,昨夕幕幕如转影骑灯般,在脑中放映,她恨自己没能喝断片,正欲掀起床牙子,便触及引枕旁一缠枝菊纹漆木盒。
  心头微动,缓缓打开,里头是厚厚一沓笺,笺封或画淡菊、或点红梅、或描墨竹、或绘青松,笺头俱为:“婤婤,亲启。”
  日头不早了,她无暇细看,慎重藏于引枕下,匆匆洗漱更衣后,往院外奔。
  方至院门,她骤然回首,院中原本坑洼的苗圃,一夜间竟全被填满。
  中圃繁花似锦,大簇大簇芍药争奇斗艳,让她想到那句“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2。”
  两侧则是她离不开的香料,带露芫荽,沾雾紫苏,茴香繁茂,芥子吐芽……
  “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她故作轻松却不敢再多看一眼,唯恐再心软两分。
  不自觉扬起笑,骑上胭脂雪,哼着小调,上工去。
  忙冗之际,光阴难有定数,她连二人何日远征都不知,只是猛然见着清瘦许多的观音婢,问及其离去之日,算来竟已过月余。
  “小祖宗,身子不要啦?”瞧观音婢颇有茶饭不思的架势,她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道。
  “莫姐姐,命不要啦?”观音婢亦怒声质问,满
  腹怨言:“莫姐姐忙得不见人影,窄袖都空了半寸!”
  “我这是结实了。”
  她断不肯认下是劳累所致,只再不承认,也被观音婢逼着顿顿同她一道用膳,自然她也给观音婢规划了新食谱,务必将她身子再养好些。
  许是她的功劳,今岁春观音婢竟未犯哮喘咳疾,让她心头安定了些,应是能改变的罢?
  在观音婢紧盯下,用了整碗江米鸭丝羹的莫婤,一面安慰自己,一面扶腰进了毓麟居,正欲打饱呃就被前头的一声怒吼噎了回去。
  垫脚昂首望去,前头竟冲出一大肚儿妇人,叉开腿像螃蟹般左右摇晃着,飞速朝她奔来,后头还追着一群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皆有,最前头追着的赫然是两个稳娘。
  面生些的是新聘稳娘阿惠,老面孔则是已为高阶稳娘的春桃。
  对街铺子俱布置妥当,毓麟居的摊子又扩了两倍余,虽有人市程大人帮忙留意,但通过她考验留下的稳娘,却仅有五人。
  自是不够的,毓麟居只好贴出招聘告示,诚邀有志之士加入。
  幸而毓麟居还算颇负盛名,应聘者竟有近百人,髻插双银挖耳的稳婆,着洋缎襦裙的医女,簪花戴玉的小娘子……有技艺高超的,自也有尚未接生过的。
  思及日后开分铺亦需人手,断不能让毓麟居呈青黄不接的局面,她便实行了分层制。
  初入此道者为学徒,仅通寻常接生者为初阶;若能掌握侧切、缝合等技能,晋为中阶;能应对诸般难产者,为高阶。
  每旬设一晋升考试,考技艺的同时,亦是给稳娘们擢升之途。
  此时竟有高阶稳娘在场,阿惠也是方升为中阶的稳娘,惊动两大骨干追这人,莫婤蛾眉微蹙等在原地,待产妇行至时,一把将她拦住问道:“出了何事?”
  妇人愤怒得只会嗷嗷乱吼,还是追上来的阿惠气喘吁吁道:“姜娘子肩难产了,死活不愿侧切,趁我们不备竟翻下产床冲了出来!”
  正说着,姜娘子的郎君也赶至了,应是认识莫婤,边擦汗边恭敬地唤她莫东家,她颔首回应后,忙让其抱着姜娘子回了产房。
  姜娘子也是怪道,见了莫婤就成了鹌鹑,乖乖叉开腿躺于产床上。
  “欺软怕硬的势利眼!”
  眼疾手快备着产具的阿惠心头气不过,没忍住嘀咕了句,还被卷起姜娘子裙的春桃瞪了眼。
  待莫婤净手后,上前一瞧,胎头竟已露了大半在外头,肥嘟嘟的脸憋得青紫,半晌竟还往产妇阴丨道里缩,已是肩难产3明显的特征——龟缩征4。
  朝两位骨干稳娘颔首示意后,阿惠利落地行了会阴侧切,站于产妇会阴处,握住胎头。
  春桃则将食指和中指伸入阴丨道内,摸到胎儿肩后,向侧上缓缓用力旋转,同时阿惠帮着朝同一方向转动胎头。
  反复几次,已转过大半,但因方才的耽误,胎儿面色竟有发黑之势。
  莫婤忙上前在姜娘子肚皮上摸到胎儿前肩的部位,往其后方施压,帮着春桃一道推,终将胎儿顺利转了过来。
  平安接生后,一出产房,姜娘子的婆母郎君就拉着莫婤一把鼻涕一把泪,直呼活神仙,她将功劳都推给春桃和阿惠后,径直躲去了兮掌柜的小间。
  “哟,莫神仙辛苦了!”兮掌柜边调侃,边摆出为她捏肩捶背的架势。
  莫婤敷衍笑了笑,沉吟片刻道:“兮总,你有无觉得不对劲?”
  兮掌柜笑容一顿,眉头紧锁道:“原以为是我妄思乱想,连你也觉不对,那定是出乱子!”
  莫婤在长安城疑云顿生,长孙无忌也在涿郡再受打击。
  怀远镇处于大隋极东之地,除了是大隋军队存粮、输粮的节点城镇外,还是大隋面朝高句丽边境的要冲前沿。
  李渊在此地不仅要确保粮草及时运输,还兼任了当地的军事防御和管理。
  长孙无忌同李世民均是头回随军,在输送粮草时,他尚能献良计,一旦涉及军事部署,他便远逊于小他五岁的李世民。
  天赋,远不是五年游学能弥补的。
  长孙无忌搭上冰凉的瞭望塔,望着远方的明月,双眸似有千思万绪在流转,却又仿若空无一物。
  “辅机!”
  缓过兴奋的李二郎骤然未见挚友,一路问着寻了过来,却是欲言又止。他不知如何安慰挚友,无论说何话都像在炫耀,向来果敢的李二郎,头回犹豫不决。
  “无妨,我早已习惯。”
  其实,长孙无忌并不在意,他幼年便知这一残酷的真相,因而筹谋以文入官。
  只是在漫漫游学途中,他目睹了战火如瘟疫般蔓延至大隋的每一寸疆土,烽烟四起,遮天蔽日,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和无尽哭嚎。
  他知道了,擅文救不了大隋了,何况在昏庸杨帝的统治下,被赶出长孙家的他,更是无法通过文之一途夺得功名。
  那还有何法子呢,他还能怎样为他深爱的姑娘夺得诰命,护她此生无忧呢。
  舅母的话不停在脑海中盘旋,缠了他整整四年。
  他丢了家世,无武学天赋,甚至没有万贯家财,她身边这般多优秀的男儿,她拥有无尽的聪慧和机敏,他如何配得上她,又如何护得住她。
  愈往边远游学,愈发绝望,日日同她画笺写书成了他唯一救赎,却慢慢地再也不敢寄了,但他不想放弃,他已经失去太多东西,他不想再失去她。
  绝望如同潮水将他淹没,他挣扎着浮起,每一次呼吸都在全力寻找希望。
  终于,在一次次逃离农户起义中,他找到了法子。
  既然救不了大隋,那就不救了;虽然没有武学天赋,但他能有从龙之功。
  找到了法子,他迫不及待回了长安,我心爱的姑娘,只要我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都会为你拼尽全力,我都不会将你拱手让人。
  见挚友还在神游,李世民摸着后老勺劝道:“你可不能再走了,这些年我这后老勺都要被阿婤拍平了,我还不敢还手惹她!”
  长孙无忌轻抚上手腕紧缠的赤色发带,温声道:“不走了,我离不开她的。”
  何况,三吴苦役者已欲起义,他断定大隋将二世而亡,他等之机已近在咫尺。
  第97章
  “离不开还不求娶?不懂你们,就是磨蹭!”李世民被长孙无忌酸得牙疼,一脸嫌弃。
  长孙无忌懒得同他争辩,转而问道:“窦夫人身子如何?”
  谈及此,李二郎亦是满脸愁容,他们行至半道遇上劫官粮的山匪,若不是辅机时刻念着阿婤给他的药,他定已将其遗失。
  现今他阿娘病了多日,若无阿婤的药,定已病入膏肓,也不知能否撑到回长安救治啊。
  只是,阿婤准备这般多的药材,是太过担心他们,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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