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北厅聊得火热,南厅自也听见了,夫人姨娘们成亲多年,这几句荤话根本算不上甚,独观音婢在桌下紧紧攥着莫婤的手。
方才莫婤箍着观音婢不饮酒,现今却是后悔极了,看着她咬着唇白了脸,心疼不已,说不定吃醉了就听不着、记不住了,但转念又想到李二郎已十六,观音婢要面对的残酷也不远了。
“表公子也该成亲了罢?”原本尖着耳朵听北厅动静的刘姨娘,忽然冲长孙高氏道,拉回了莫婤的心神。
长孙高氏呡了口春酒道:“不急,他什功绩也无,也没姐儿瞧得上他。”
“先成家后立业,都及冠了,也是该考虑了!”刘姨娘一向温吞,不知今个怎这般热络,甚至未听出长孙高氏只谦虚之言,竟煞有介事道,“我一远房侄女,父亲是秀才,都是亲戚就让她吃些亏罢。”
听罢,长孙高氏冷哼一声,不再回话,刘姨娘却是追着问,张姨娘见气氛尴尬得紧,忙出来打圆场:
“表公子自有打算,你这姨娘别掺和,玉娘却是该考虑给他纳几门偏房收收心。”
此话一出,连高夫人身后的庄姨娘都连声附和,高夫人不动声色瞧了眼莫婤。
莫婤原本是哄心绪不佳的观音婢喝汤,现今提着勺子却是要观音婢自个儿勾着脑袋去喝,观音婢也真就惯着她莫姐姐,再费劲勾也不闹她。
这六神也不知溜去何处了,高夫人摇摇头,心中暗叹:当年她是不是做错了。
正在莫婤愣神之际,长孙无忌不知何时换到了她身后的位置,隔着屏风抵了抵她的背,见她挺直背躲开,又将手探过折屏缝隙,轻扯她的衣袖,似在讨饶。
回过神来,她手微动附上他的手背,手心的滚烫激得他手微缩,下一刻却又追了上来。
她淡淡勾起嘴角,拇指与食指骤然并拢,将他拧得沉吟一声,方觉心头火气散了些。
暗中关注莫婤的高夫人自也瞧见了,松了口气,见似有人往莫婤处望,便以天色不早为由头,做主散了场。
踱步离去的张姨娘行至后院,途径高夫人院时,恍惚间,竟瞧见观音婢从前住的屋外有一匹大马,高约两丈,鞍勒俱在。
瞬时,张姨娘心头惊惧不已,还觉尿意颇浓,让丫鬟搀着夹腿跑了,翌日酒醒,就急匆匆告知了高士廉。
高士廉近来官途不畅,求神拜佛多了也信奉此道,忙请了高人占卜,显示竟是遇坤之泰,还言“龙为乾之卦,马为坤之象,此女贵不可言1。”
听罢,他半刻也等不及,匆匆驱马赶往唐国公府邸。
唐国公府中,观音婢和李二郎正坐于后花园的凉亭处,同莫婤一道赏春花。
春来无事,只为花忙。
观音婢是忙着品花,李二郎忙着为她簪花。
少年并不知何种花最美,只挑最繁最艳的簪与小妻子发间,端详仍觉比不过妻子娇容;少女被盯得羞红了脸,扇睫微微颤动,抬起水汪汪的眼同夫君对望。
风送花香,眉目传情,无声间,竟已将爱意说尽。
这时的李世民就知道,他会爱观音婢很久很久,春会过,花会凋,但他总会陪她等待下一回春暖花开。
而观音婢一直都是这般想的,他们从来都心有灵犀。
这头情意浓浓,那头莫婤却是眼忙手乱。
眼睛忙着磕cp,手还要不停捯饬花露。容焕阁的香皂、药酒、祛疤膏油等都趁着花期,换上了新品,她念着闰娘子的事,欲给容焕阁添个新种类——阴丨道润滑剂。
割一捧新鲜芦荟,洗净去皮,提出透明的芦荟胶,于水混合后添上花露,倒入小盅内密封保存,就能得诸般香味的润滑剂。
用芦荟为原料,价格低廉,还亦得,不仅可缓解闰娘子的阴丨道干涩,还能抑制病菌。
要知道古代可没有包丨皮手术,男子沐浴极少有剥开来洗的,不检点自身却多累及女子受罪。
在毓麟居见得多了,心凉更心惊,因而给稳娘们培训时,她反复提及接产时的职业暴露3,毕竟性病多是会传染的,染上就是终生难愈。
恍神之际,观音婢好奇地探过头来,她便附耳告知其妙处,也不只是闰娘子那般才能用,遇上那猴急的,或是为闺房之乐助兴,皆可使,她每种香型都送了观音婢一蛊。
此时,李二郎万分懊恼自己耳尖,连她们姊妹间的耳语都听得这般清楚,心头惭愧,手却不忘稳稳将小盅接过,还在筹谋今夜同观音婢先试何种香。
心头甚美,连小厮同他言及高士廉来了府邸,他也未在意,晚间就被阿耶召至书房,让其同他一道应杨帝旨意,征讨高句丽。
正月杨广便已开始征天
下兵,募民为骁果,集于涿郡2,李渊现欲赴怀远镇督运粮草,李世民与他同行。
临行前,李世民兴奋异常,英姿勃发,目光锐利,走若龙行虎步,潇洒肆意。
他揽着观音婢,眼中熊熊烈焰燃烧,升腾着无畏的勇气;低眸看向怀中妻子,却是无限柔情中荡漾着离愁别绪:
“观音婢,此为吾心之所向!只是大婚不久,就要……”
李二郎话还未说完,就被观音婢玉指抵了唇,她直起身,一改在莫婤面前撒娇卖憨的模样,严肃而认真道:
“君与我之间不必言此,你心中抱负,我知亦拥护,我们心意相通。”
立于他们身后的莫婤,看着笔挺如松柏的观音婢,从容不迫,恢弘豁达,似望见了来日大唐皇后的风采,她温和端庄却坚韧刚强。
吾家有女初养成啊!
心头正感叹着,莫婤忽而眉心猛跳,开口道:“世民,还有谁与你同去?”
“阿耶阿娘啊。”
李二郎听平素冷静的阿婤,竟有些尾音发颤,爽朗一笑道,
“阿婤放心,到时我当上大将军,再给观音婢挣个诰命回来,我们做你的靠山,定比舅父可靠!”
“窦夫人也要去?”见李世民点头,她又追问道:“窦夫人能不去吗?”
“阿婤,你怎么了?阿娘早就定好要去的,我改变不了阿耶的决定。”
李二郎没介意阿婤的无厘头,反而帮着想法子。
但盘算了一圈,却毫无办法,除了撼动不了他阿耶外,他阿娘定也想去陪着阿耶,若不是他年少无话语权,他定也要带观音婢去见见世面!
莫婤听罢,失魂落魄地飞奔回小院,翻箱倒柜,搜罗了整整一箱药材给李二郎,交代了品类用法,反复叮嘱,定要他带上。
路途遥远,这些带着颇为费劲,但见挚友这般担忧,李二郎仍是欣然收下。
望着春衫少年郎,意气风发,笑对人生风华,不知何为忧愁的模样,莫婤心中酸涩难忍,只能躲回小院,她在害怕。
第96章
心绪难平,莫婤觉屋中压抑,吭哧吭哧搬了张胡床于院中,安了个小几,摆上一盘花折鹅糕。
大隋《食经》中,花折鹅糕就有收录在册1,米糕中裹上鲜嫩鹅肉碎,外头反复折成层层叠叠的花状,在吃花的春日尤为衬景。
可惜院中坑坑坎坎,因她甚忙尚未种花,心头遗憾得愈发难受,挖出墙角方埋下了的桃花酿,斟在琉璃葫芦盏中,照着月色瞧西洋景。
忽而有石子落于院中,她扬声问:“谁啊?”
“我。”长孙无忌翻上围墙,坐于墙头道,“知你心头不舒坦,来陪你。”
骤然,莫婤鼻尖发酸,前几年每每心烦意乱之际,她总会忆起那个带她看花灯、吃糖人、猜灯谜的少年,那个同她说他皆心悦的少年。
她身边来往很多人,却全都不是他。
小时万般亲近,长大却愈走愈远,难怪都说有的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如莫母,如高夫人,亦如他……她便逼着自己不再想他。
或是酒扰心魂,许久不曾哭的她,忽就落下泪来。
“阿婤。”
长孙无忌失了冷静,翻身入内,踉跄着奔至她身前,单膝跪于她脚边,手微颤着捧上她的面。
“婤婤怎么哭了,婤婤不哭。”他轻声哄道,万般柔情朝莫婤涌来。
抓过他的手,狠狠咬在手背,她边对他拳打脚踢,边控诉道:“你为何这般久才回来,你为何不给我写信,你为何……丢下我一个人。”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连声道歉,任她打骂,待她打累后方轻揽她入怀,像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唯恐重了半分。
前襟沾湿一片是在剜他心,他自来会忽悠人,但在她面前却说不出半句虚言。
待她平复下来,长孙无忌边拍她的背轻哄着,边悄悄问道:“所以婤婤能告诉阿兄,怎么了?”
长孙无忌向来懂她,李世民出征她固然担忧烦闷,但绝不会这般伤神。
正在他衣襟上擦着眼泪鼻涕的莫婤,身子微僵,从他怀中起开,垂眸缓缓道:“我怕窦夫人回不来了。
说罢,抬眼见长孙无忌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她又出言解释道:“夫人都快知天命的年纪,何苦去冒这个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