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大隋对通奸处罚尤为严厉,一套杖刑下去,能要了矮胖和尚大半条命,再加上触犯佛门戒律的处罚,又能去了余下的小半条命,哪还有得活。
  “对,现在就离,家产不过些地契房契,现在就分!”热心的香客们也纷纷声援。
  因着上香的多是女香客,其中正房娘子又占大头,皆同情大肚儿妇人的遭遇,有的甚至想到了自家的负心汉,情绪瞧着竟比大肚儿妇人还差上两分。
  又因定禅寺出名,来此地的多为有权有势的富贵人
  家,有一户夫人甚至喊来了民部官员督办。
  慧忠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矮胖和尚,同他的俗世夫人签了和离书,又分给了她良田十数亩、两进宅院三套、闹市旺铺一间,还归还了全部嫁妆,顿时心痛不已。
  爷孙俩正肉痛着,主持也抓住了机会,借着有官员在此,向众人公布道:
  “你们且还俗罢,我这禅定寺容不下你们!”
  说罢,就叫了众弟子,按照寺中戒律,将他们一人鞭笞二十后,丢了出去,一时禅院中掌声雷动,众人皆舒心了些。
  见恶人已受了罚,还被赶了出去,夫人们也怕议论声再戳了大肚儿妇人的心,便三两成群散去,只不知是各自回了房,还是聚在一起臭骂这腌臜和尚。
  只长孙无忌同窦夫人等人仍候在禅房外,等着里头正给两位妇人把脉的莫婤。
  因着美妇还要起身穿衣,莫婤便先给大肚儿妇人把了脉。
  问了她最后一次月事,又用四步触诊摸了摸她的大肚儿,方心有余悸道:
  “都快临盆了,断不能再同今日一般虎了,若有半点差错,一尸两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见她说得这般严重,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更带着深切的关怀,大肚儿妇人愣了愣,随即苦笑道:
  “多谢小娘子了,我也是没招了,他都来当和尚了,竟还有机会胡作非为,公公婆婆让我守活寡不说,还把我当生子工具,我受够了!”
  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惨白的唇大张,喉咙不断发出“呃……呃……”的作呕声。
  莫婤忙将不远处的火盆用脚勾了过来,一面轻拍着大肚妇人的背,一面哄道:
  “我不会问的,都过去了,别想了……”
  话还未说完,手边竟递来一盏茶,方才还在穿衣的美妇,竟只着中衣,甚至赤着脚,跑去几案上给大肚儿妇人倒了水。
  见莫婤若有所思地瞧着她,美妇展颜一笑,将茶盏中温热的水,小心翼翼地喂给了大肚儿妇人,还帮她顺了顺气,待她缓过来后,方回来榻边继续更衣。
  收回目光,莫婤继续给大肚儿妇人把脉,摸着还算强劲有力的脉搏松了口气,念及即将开张的接生馆,想着也是桩生意,开口道:
  “我是容焕阁的莫小娘子,若生产时有需要,可来容焕阁报我的名号,容焕阁近来在筹划接生馆,到时我定先给你安排个手艺好的稳婆!”
  “原是莫小神仙,我还在您阁中买过胸托!”收拾妥当的美妇亦听到了她的话,惊喜道,“柔娘就快生了,不知您的接生馆何时能开张,我们定捧场,望您多关照。”
  “就这几天了,能赶上,稳婆是早就备好了的,只要发动就来容焕阁,也能寻到稳婆的!”
  听着美妇对大肚儿妇人亲切的称呼,莫婤眸光一闪,也未再追究,只言商不谈情。
  “娘子不惊讶,却也似不好奇?”美妇冷不丁转了话题,意有所指地问。
  “我只替人接生,断案是大理寺的活儿。”
  莫婤淡淡道,脸色未变分毫,方才她那套言行举止不就是钓她上钩,何况她更衣时也未避着她,玉肌如雪,想不注意都难。
  但经历过郑三娘的事,她心如止水,对甚都不想好奇了,懒得多问,自爆的更不愿听。
  思及此,莫婤起身告辞,同等着她的长孙无忌等人一道回了小院,而禅房中的两位妇人也先后离去。
  先一步离开的,是行动更自如的美妇,她迈着莲步往山门走去。
  寺庙的山门就是外门,一般由三扇门组成,中间的门称为空门,两侧分别称为无相门和无作门,合称“三解脱门”。
  而方才被主持扫地出门的矮胖和尚,赁了小厮,抬走了被鞭得昏死过去的祖父,独自等在三解脱门外。
  第78章
  还未行至山门,美妇就瞧见了守在山门外的和尚。
  “郎君——”
  美妇甜甜地唤道,提着裙摆奔了过去,扑进了矮胖和尚的怀里。
  “嘶——啊——”
  矮胖和尚方受了鞭笞,现今美妇生猛地扑上来,身子的重量皆狠狠压在他伤口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心中暗恨:
  该死的大和尚觉尘,竟不念着先前的师兄情谊,对他下这般重的手,还专挑他肉薄骨头凸的前胸抽。
  “郎君——妾身可好找!”
  似未察觉矮胖和尚,因皮开肉绽的剧痛,而绷紧的身子,美妇还死命往他怀里钻,握起的纤拳,一下下重重地往他胸膛上砸。
  “你方才抛下我,就这般离去,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愈说愈伤心,方才的笑颜,转为我见犹怜的娇嗔。
  佳人嗔怒,“轻挥”粉拳,矮胖和尚就算疼得几欲昏厥,也只能忍着,还要花言巧语地哄:
  “我这不是专程候着娘子,没了那碍事的,我定会娶你当正房娘子!”
  两人郎情妾意,正互诉衷肠时,落后美妇几步的大肚儿妇人,瞧准时机,轻手轻脚绕过他们,平安出了山门。
  寺庙山门外,石阶蜿蜒,两旁古木参天,枝叶层层叠叠,秋风轻拂,金黄与火红的落叶翩跹,铺成血色小径。
  柔娘稳步走在小径上,呼吸间,皆是自由的芬芳,挺着大肚儿,一手撑着腰,一手摸着前襟里分得的家产,更觉今后的日子终是有了盼头。
  小径不宽,仅能容两队车马汇聚错开,方行过一处拐角,竟差些与两个小厮抬着上山的腰舆撞上。
  腰舆是隋唐时兴起的,无非是一块稍呈长方形的木板,四周各多出一点作把手。
  小厮们用襟带系于两杠头,挂在肩上,双手下垂,提杠至腰间而行,乘者盘坐其上,类似与现代的担架。
  款式颇多,金铜装饰的,镶嵌珠宝的,裹着丝绸绢帛的,画着漆画纹的……只这腰舆榆木做成的粗木架子,坑坑洼洼,还生着榆木疙瘩。
  上头乘的人也未盘膝而坐,而是歪在上头,时不时发出几声呻吟。
  走头的小厮见差些撞到有身子的妇人,忙连声赔罪,待柔娘凝眸看清腰舆上之人时,方才的轻松惬意俱被毁得干净。
  腰舆上,竟是去而又返的慧忠,现应叫沈老爷。
  沈老爷先前受不住鞭笞之刑,昏死了过去,迷迷糊糊间,竟觉置身于惊涛骇浪的扁舟中,颠簸浪荡。
  鞭笞的伤口本就如万刀刮骨般疼,再加上被搅得天翻地覆的五脏六腑,他终是被折磨醒了。
  侧身一顿狂吐后,发现自个竟被他那不孝孙生境,随意赁了架粗陋的腰舆,遣下了山,生境却不见了踪影。
  怕那猪脑子再惹出祸端,沈老爷忙又加了半吊铜钿,让小厮将他抬了回来,正巧遇上了下山的柔娘。
  柔娘不欲同他多纠缠,见他半阖着眼,未瞧见她,侧身让路,悄然往前走。
  大肚儿正要掠过沈老爷歪着的头时,沈老爷却似有所感地睁大了豆眼,将她瞧了个清楚。
  “柔娘——”
  一幅虚弱至极的模样,轻声喊她,手却颇有狠劲,死死攥着她扶肚子的手,不让她离去。
  “放手!你作甚?”
  柔娘用力欲甩开他的钳制,却始终无法挣脱,扶着腰的手往上,一爪扯下发髻里插着的簪子,狠狠朝他手上栽去,戳出了个血洞。
  “啊——啊啊啊——”
  沈老爷哀嚎起来,松了手,却指挥着两个小厮,将腰舆横放,挡在了她面前,不放行。
  “将方才分得的家产还回来!”沈老爷边取下腰间的僧带,裹冒血的手,边厚颜无耻道。
  “这是我应得的,就算现今给你,我去报官也能要回来!”柔娘并未被他唬住,铿锵有力地回道。
  “桀桀桀——”沈老爷狂笑不止道,“我们可是分予了你的,大伙儿皆瞧见了,是你肆意挥霍没了,又来讹我们,到时我定送你去吃牢饭!”
  听罢,柔娘抬眼,朝提着腰舆的两位小厮看去:若是他们能帮忙作证……
  一团脸小厮,心虚地垂下眼帘;一猴面小厮,事不关己地移开目光。
  见此,柔娘又提起裙摆,扶着肚儿,艰难地跨过腰舆,尝试离去,不愿妥协。
  “抓了她,我再给你们一人十两银子!”
  沈老爷话音刚落,方才还置身事外的猴面小厮,忙丢了腰舆,上前将柔娘箍住。
  而一侧高一侧低的腰舆,却是将气势汹汹歪斜在上头的沈老爷,重重滑到地上,摔了一屁股的土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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