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乌梅要选用六月初头一茬的天山青梅,入灶台上熏至表皮微褶,烟香足,方放上土炕,文火慢烤,且每两刻钟就需翻动一圈梅子。
  烘烤好后,还要用深泉水泡至膨胀,洗净晒干,方能用瓮封口贮存。
  不仅此青梅难得,还最是考验耐心和细心,若让梅子脱皮粘黏,这一茬算是废了。
  将五味粉同蟹黄蟹肉拌匀后,盖回蟹壳压实,在蟹壳表面裹上层薄薄的面粉,凝成水油皮,在刷上金黄的鸡子,撒上把芝麻碎,放入蒸笼。
  此时,端到莫婤等人面前的蟹黄饆饠,外表金黄酥脆,用银勺轻轻一瓦,还能听到酥脆掉渣声,里头的蟹黄蟹肉更是鲜美异常,还添了五味的丰满。
  莫婤没忍住吃完了整个,见脸盆大的盘子中竟眨眼就没剩几个蟹饆饠了,忙给出去办事的赵妈妈藏了两个。
  接生前,莫婤托做醋翁家的小童,同高府送了信,正巧长孙无忌得闲,就领着高府护卫,欲来“人市”寻他们。
  赵妈妈出来时,正碰上长孙无忌从巷子口拐进来,忙拽了他,招呼着高府其他护卫,一面偷偷跟上前头的龚娘子,一面同他们道明了始末。
  两个孩子出生后,虽说是裹了一样的包被,但一个放在几案东面,一个放在西面,龚娘子因着是经产妇,生产后竟是能起能走。
  也箍着她顺利产子,见她欲靠着手使不上劲赖上她们,纪盏便将她的手接了回来。
  只刚接回来就不安分,趁着她们忙于收拾物件时,悄然调换了两个婴孩。
  幸而,莫婤出去前,就有心留了一手。
  劳烦纪盏盯着龚娘子,告知了她两个孩童手腕彩绳的不同,一个是平安结,一个是如意结。
  纪盏的耳似乎格外聪,虽也手眼不停地帮着忙,但却能闻及细微的铃铛响,瞬时就察觉到龚娘子的动作,将他们又换了回来。
  因着心虚,龚娘子溜得飞快,莫婤便遣了赵妈妈跟出来,看能不能随着她,寻到她家,再喊上高府护卫,将红封讨回来。
  说明白了始末,长孙无忌颔首,护着赵妈妈追在龚娘子身后。
  谁知,龚娘子七拐八绕,竟没有归家,反而进了一处酒楼。
  酒楼内,人声鼎沸,笑语喧哗,或举杯畅饮,或击节赞叹,龚娘子却躲着人群,窜入了大堂角落的侧门。
  侧门没临着外街,是包在酒楼后院的,他们跟着龚娘子,竟是畅通无阻就行至后院深处。
  奇怪的是,酒楼后院多为不接待客人的后厨,这间酒楼却不然,来来往往不少人,有俊俏公子哥,有魁梧大汉,有缠须官人……
  无忌冷眼瞧着,眸中忽明忽暗,很是不耐。
  混在往来之人中,他们一行五人陆续穿过几座木桥,酒楼里头竟还有一座酒楼。
  明明未到元宵佳节,这酒楼门脸却挂着花灯,烛火摇曳间,长孙无忌等人看清了这酒楼另铸的牌匾,上头写着——阆珺馆。
  抓了把院中的土,长孙无忌三两下将脸摸得黝黑,瞧得同行的高府护卫一愣愣的。
  有两人仿着他这般做了,有一白脸护卫闻着土腥味下不去手,只方进了阆珺馆,他便后悔了,他被几个花枝招展的郎君团团围住。
  为了不暴露,自是没人救他,长孙无忌更是目不斜视,只顾拉着赵妈妈紧跟龚娘子。
  龚娘子敲开了一处屋子,长孙无忌同赵妈妈躲进了相邻的房间。
  这房间内似有猫叫,还混着猫尿的腥臭,长孙无忌用袖捂了鼻,贴在临隔壁屋的门处,侧耳听着。
  不过听了三两句,他便猜出始末,拉着赵妈妈飞速离去。
  “公子,别走啊——”
  方从榻上起身的郎君,见着他们的背影忙招呼到,又被身后之人抱上了榻。
  也不知龚娘子如何探得,此处为太监们出宫,最喜光顾之地,竟还真让她在里头寻到了个肯出钱的大太监,赚了五十两,鬼鬼祟祟地走出了阆珺馆。
  只过了几条街,行至一处窄巷时,就被高府护卫和赵妈妈堵住。
  报了接生的物价,赵妈妈勉为其难收下了她五十两的红封,还补了她半吊手镯钱。
  怕换孩子的事情败露,而被富贵老爷报复,龚娘子不住磕头求饶,赵妈妈未再同给她掰扯,只离去前留下一句叹息:
  “你肚儿里的孩子,果真成了阉人命。”
  而守了阆珺馆一宿的长孙无忌,终是在破晓之际,等到了抱着婴孩出来的大太监。
  第74章
  “阿娘,我回来了。”
  大太监抱着婴孩,进了处窄巷,对着巷子口打水的老妇人喊道。
  老妇人鬓角斑白,发丝却整齐盘起,堆成平顶式,插了支如意形银钗,瞧着很是和蔼。
  “这是谁家孩子?”
  见大儿回来了,一手抱着婴孩,一手还抢过她手上的水桶,老妇人忙乐呵将酣睡的小娃接过,抱入怀中,轻声问道。
  “日后就是我们家孩子了!”
  瞧着娘亲小心翼翼抱着婴孩轻晃,很是疼爱的模样,大太监眼中落下愧疚。
  “又在瞎想甚?你是家中大功臣,不然你弟妹早饿死了,现这般习性也不是你愿意的,我们知你心头苦,这孩子我们定帮你好生养着,日后有个人养老送终。”
  老妇人温声细语地说着,语气却格外坚定,还腾出手拍了拍大太监的背,揽着他往院子深处走去。
  尾随大太监的长孙无忌,待他们进屋后,方跟了过来,翻进院子中。
  老妇人正生火欲熬米汤,还给了大太监一吊钱,让他去买罐羊奶回来。
  “阿娘,我还有些银子的。”大太监将阿娘的钱推了回去,闷声道。
  “月月都往家中寄钱,还要去那些地方奉承老太监,今个又带回这般乖的娃,你还剩几个子?宫中处处要走
  人情,你留着罢!”
  老妇人心疼地摸了摸大太监窄小的肩,攘了他出去,待听着他的关门声,方坐在灶台的交杌上,抹了抹泪。
  听罢他们的对话,长孙无忌翻出来小院,又找通事舍人打听了一番。
  大太监一家,是开皇十四年,关中闹旱灾时,举家逃荒来长安城。
  途中,他的阿耶为了帮他们抢食而亡,只剩寡母领着六岁的他、二岁的弟弟和刚出生的胞妹磕磕绊绊到了长安。
  但满眼富贵的长安城,无他们孤儿寡母的落脚之地,他们只好暂居在破庙,日日被其余难民乞儿们奚落欺辱。
  正巧,为解决长安城涌入的诸多难民,隋文帝大开宫门,广招丫鬟太监,他便瞒着寡母报了名,只身投入水深火热中,用俸禄给寡母和弟妹赁了处宅子。
  这些年,他走得如履薄冰,却终是闯出了名堂,成了宫中负责采买的大太监,还时不时就能出宫探亲。
  采买油水多,他甚至将这处小院给老母买了下来,但他捞钱却很有分寸,还颇懂人情世故,日日小意捧着提拔他的老太监,就怕一不小心就怕丢了性命,无法供养老母和弟妹。
  打听到这些,长孙无忌沉思半晌,回了高府。
  高府,高夫人的小厨房内,莫婤正同观音婢做甜嘴小吃——透花糍。
  昨夜同众娘子约定好上工的时日,莫婤便同莫母回了高府。
  方回府,就听明桃说观音婢甚是想念她,已是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知其夸张,不过是想哄她过去瞧瞧,但莫婤仍是心头一软,同莫母说过后,行至观音婢房中。
  观音婢听着她进屋的声,哒哒哒地跑了过来,要往她怀里扑,却被她抵住额头,在两尺外再难前进半寸。
  “莫姐姐——你不想我?”
  “别撒娇,我身上脏得慌。”
  让观音婢坐回镂金暗花胡床上,她在一旁的红木漆雕花矮柜中,翻出套干净的里衣换上。
  自在观音婢屋内睡过两晚后,她便在此处备了些常用的衣物首饰,一面更衣梳洗,一面问观音婢:
  “晚膳吃了甚?”
  观音婢扳起手指数了数道:
  “吃了两个素包子,三个核桃小酥,一碗粳米羹。”
  “这叫茶饭不思?”
  听罢,莫婤忍不住逗她,见她半张小嘴,一幅被戳穿的愣神模样,不由笑弯了腰,逗小孩可太有意思了。
  “莫姐姐笑话我,我就是又饿了……”
  观音婢鼓着包子脸,糯糯地说,很是委屈。
  “今夜可不能再吃了,不过我们能先预备明日一早的吃食。”
  她领着观音婢行至小厨房,预备找些食材先备上,让她好望梅止渴。
  瞧着观音婢不算红润的脸色,莫婤在镶着松绿石的高脚豆里,挖了勺红小豆泡上,红小豆补气血,很是适合观音婢。
  想罢,她又从米瓮里,舀了勺糯米倒入斗钵中,添了刚刚没过糯米的水量。
  现今,泡了整宿的红小豆大火煮开后,转文火慢炖,起锅前的一刻钟再添些糖霜,再用勺子将豆子碾碎搅匀,待汤汁收干后出锅晾凉。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