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观音婢皱着眉,她不懂男女之情,自领悟不出其中曲折。
  “哎呦,成个小老太了!”
  想着日后成了皇后的观音婢,莫婤心下忽而有些难过,蹲在她身下,展开她的眉,调笑着转移话题。
  忽而头上一暖,抬眼,长孙无忌正望着她,眼中溢满温柔,嘴角还勾出笑意。
  她心头一怔。
  ……
  “吁——”
  下了马,他们三人快步进了秋曜坊,坊中众女子俱已上值,连兮娘子都带着凤姐儿和蝶姐儿去了容焕阁,近来她们迷上了亲子乐园。
  屋内静悄悄的,莫婤摸出怀中的钥匙,捯饬开了客房门。
  房中已空无一人,榻上的燕尾翘头案上,只余下个无花纹的素布荷包,她点了点,里头存了银钿百两。
  环顾四周,直棂窗被砸开,莫婤将倒在窗户下的腰鼓形圆墩扶正,墩面也已撞得破破烂烂。
  骤然想到甚,莫婤忙从窗户翻出去,行至柴房。
  柴房门仍锁着,摸了藏在墙洞的钥匙,里头躺着的丫鬟车夫七窍流血,竟是死了。
  “官府办案,快开门——”
  第68章
  侧门被拍响,面生的车夫驾着周少夫人的马车,回了周府。
  昨夜,这马车被李二郎喊了家丁,送回了秋曜坊,吴娘子将其搁置在后院。
  今晨,待众女子出门后,郑三娘让巷尾的乞儿,帮着去马行赁了个马夫,买了匹能拉车的黑马,套上缰绳往周府赶。
  回府的路上,她先从阴板里翻了套叠锦双蝶复襦换上,再随意找了条回纹披帛胡乱裹了婴儿,又让车夫特地绕了趟东市,新买了忍冬缠枝羊毛毯铺了,还顺路又赁了个跑腿的,报了官。
  下了车,将婴儿随手扔给前来迎接的大丫鬟,她领着前来迎接的一众婆子丫鬟,去了周夫人院子。
  周夫人正在小佛堂,抄着之后要送去寺庙供奉的佛经。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周家,造了太多杀孽,这般多儿媳妾室,怎就无一人有孕,心头正焦急着,就听来人禀报周少夫人求见。
  对于这个儿媳,周夫人很是不喜,他们郑家自以为瞒得好,却不知他们早得了风声。
  郑三娘瞧不上他们武将,却又舍不下荣华富贵,闹来闹去,还是嫁到了他们府上,若不是顾着老太爷的面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她来祸害她家小儿的。
  因着心生不满,连喝公婆茶时,都没正眼瞧她,约莫她也感受到了,只规矩缩在院中,未曾上蹿下跳给她添堵。
  只是方嫁来月余,就时不时就要回娘家,一待就是三两日,活像在他们府中受了多大的委屈。
  愈想愈气,周夫人盘着佛珠,让郑三娘在院中足足站了半个时辰,方见了她。
  “面色怎这般差,还不快扶夫人坐下。”
  郑三娘一进门,周夫人就被她毫无血色的脸吓了一跳,忙赐座,还让人送来碗金丝燕窝。
  再厌烦这儿媳妇,现小儿在边疆,她也得好生养着她,断不能让小儿觉得薄待了他夫人,离间了他们母子的心。
  思及此,周夫人愈加和善,对这郑三娘关怀备至:
  “三娘这是怎的了?舟车劳顿就不必大清早来请安了!”
  “礼不可废,自是要一回府就来同阿娘报平安的。”
  郑三娘面上感念不已道,心头却将周夫人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她方生产完,这死老太婆就让她等在院中,冷风刮得她浑身皮肉连着骨头剧痛,下身恶露还流不歇,若不是丫鬟扶着,她定是站不住了。
  想罢,郑三娘心中愈发恨了,面上却是扬起了更灿烂的笑靥,一幅恭敬孝顺、清丽可人的模样,很是让人动容。
  但周夫人横竖瞧着,仍觉不得劲,只好心头暗骂自己门缝看人,还反思不能将人一眼定终生的。
  这般想着,面上就带出几分愧色,见状,郑三娘趁机道:
  “婆母前几日不是说家中少添丁,昨个儿我在娘家,听上门讲法的大师言‘抱子得子’。
  今日回府,我竟正巧在路上捡了个没人要的婴孩,就抱了回来,当个养子,婆母快让嫂嫂们来抱抱,定有效用。”
  随着杨广“雄图霸业”的铺开,百姓日子愈发艰难,卖儿卖女盛行,因着女娃用处多,还行销些,男娃反倒不好卖,若实在无人接手,丢弃也是常有的。
  听罢,周夫人亦是双眸放光,她也听过此说法,前些日子这般焦急竟也未想到,他们家大业大,自也多养得起孩子,还能
  当做好事积德了。
  连连夸赞郑三娘智慧,还掏出自个压箱底的金镶宝珠头面,赏了她一套后,召来了府中其他儿媳。
  同妯娌们其乐融融,一回院子,郑三娘就累瘫在榻上。
  身下恶露腥臭熏人,还流了她满腿,喊来丫鬟伺候她换了月事带,朦胧睡意间,她心头还得意不已。
  没成想莫小娘子这般心软,她不过装装可怜、发发疯就帮她修补好了,果然是小神仙啊。
  这下无人能瞧出她产过子,再不怕莫小娘子说出去,她没证据,若敢告发,就是污蔑朝廷命官的夫人,罪加一等,就是不知她喜不喜欢自己送的厚礼啊!
  想到这儿,连睡梦中,都笑出了声。
  这边郑三娘做着美梦,那边听官差重重拍着秋曜坊的门,长孙无忌支了观音婢去开。
  “哥哥,你们找谁啊?”
  开了门,观音婢扑闪着杏眸,问来人。
  而官差们见是一方及他们腰的娇憨小女童,勉强收起凶神恶煞的嘴脸,问道:
  “小丫头,你大人在吗?”
  观音婢神色低落地摇摇头,仰面道:
  “他们都上值挣钱去了,只我一个人没用。”
  说完,又拍了拍自己的小脑袋,似忽而想到何事,急急道:
  “对了,姐姐们还让我不要同外人开门,带刀哥哥,你们可不能出卖我!”
  “我们定不说!”
  官差们连连承诺,见小女童这般稚嫩,招呼着同僚就欲收队,只官差头头仍若有所思。
  “老大,走啊,就着小女娃独自在家,能出什么命案?
  那分明是个跑腿的,支支吾吾说不清,我瞧着就是坏人名声的!”
  一圆脸官差愤愤不平道。
  想当年他费尽千辛万苦成为捕快,本以为能捉盗匪、破奇案,谁知天天竟是些鸡毛蒜皮、扯头花的小事。
  有人报案家中丢了钱财,待他们匆忙赶到一问,不过就是墙角的葱被隔壁邻居扯了两根;有人报案家中出了命案,待他们火速抵达一瞧,不过是有人朝他们院中扔了死耗子。
  还有那说家中有通奸的,他们欲抓个现行,其实是想吃一线瓜,快马加鞭赶至,还专备好了吃瓜专用草纸,结果是家中的母狗,不知怀了哪条街野狗的种。
  日日这般折腾,好奇心都被磨平了,也不怪他们出队速度越发慢,现今瞧着独自守家的小女娃,他都懒得进去转了。
  “小姑娘,我们能进去瞧瞧吗?”
  还是官差头头心思密,蹲下身子,肃着脸,对着观音婢正色询问。
  “我……我能说不行吗?”观音婢瞬时被吓红了眼,包着眼泪道,“你们不会是……假官差,要……偷我家东西吧?”
  “嘿,你这小女娃不错,很有警觉!”圆脸官差见她这般可爱,起了逗弄之心道,“我们不仅要偷你家东西,还要把你卖了!”
  “哇——呜呜呜——”
  观音婢骤然被吓哭,喊叫声响彻云霄,直将圆脸官差惊在原地,这小女娃哭声怎比他那大胖侄儿还亮!
  “阿酣,瞧你惹出的祸!”
  圆脸官差阿酣旁的方脸官差阿铮,最是见不得孩子哭,连连埋怨,一把抱起观音婢熟练地哄起来。
  “你放开我,你们真的是人贩子啊——呜呜呜——”
  本以为能哄好小女娃,谁知此举更是加剧了她误会,哭闹不休,对着他拳打脚踢,瞧着瘦瘦小小的拳头,却颇有劲,打得他龇牙咧嘴,竟要抱不住。
  这般闹腾,巷子外的过路人皆探头进来查看,还有那正义之士欲上前相帮。
  “官府办案——”
  见凑过来的人愈来愈多,官差头头忙亮了令牌,告知身份。
  “官差就能扰民了?就能私闯民宅了?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了?我倒是要去府衙问问!”
  去巷子口打水的陆嫂子正巧回来,见这般阵仗一下子就火了。
  这些年,这官差是越发蛮横了,不将他们百姓当人,人是说抓就抓,家是说搜就搜。
  前些日子查人口,还将她一岁小儿都算了进去,说是到了年纪就要去服徭役,前头公公服徭役没了,她相公服徭役断了条手,现今又绑了她大儿子去。
  大业五年,杨广采纳了当时还是民部侍郎的裴大人的提议,再度进行“大索貌阅”1,这是大隋整顿户籍、检括逃避赋役户口的重要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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