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棠袖眼皮一抬。
院门处,陈樾兜着什么东西迈入。
流彩朝陈樾迎了几步。
看清那东西,流彩站定,回头喊棠袖:“小姐,这……”
话音未落,棠袖已放下茶盏从屋里出来。
“你从哪儿弄的,”有血,棠袖没靠近,隔了些距离问陈樾,“干什么往我这儿带,我可没有饲养猛禽的经验。”
陈樾道:“我要下山的时候听见它叫,就进林子找了找。”
他往前一递,棠袖没接,飞快退后几步,生怕迟一点就被啄了。
诚然,陈樾兜着的是只海东青。
白羽棕斑,看体型应该刚成年不久,爪子翅膀皆血淋淋的,伤势不轻。因为受伤,那双眼瞳不管盯着谁都显得格外凶锐,可身体却老老实实地呆在陈樾手里并不挣扎,十分安静,估计有被人驯过,只不知是被丢弃还是自己逃出来的。
海东青说来是猛禽,性凶食肉,然大明之前的几个朝代却对其颇为喜爱和推崇,譬如李唐皇室直接设立鹘坊,专用于进行对海东青的驯养。及至大明,东北女真人曾向成化皇帝进献两只海东青,却遭成化皇帝拒绝,之后更是不允许进贡花木鸟兽,海东青由此在大明境内不太常见。
像棠袖,即便背靠生意遍天下的富商外公,她也没怎么接触过海东青。
此刻她站在安全的地方,半是稀奇半是嫌弃地看海东青冲她张开铅灰色的喙,叫声微弱得几近于无。
真不知这么虚弱的叫声陈樾是怎么听见的,这伤势,再耽搁半天恐怕就没命了。
棠袖对陈樾道:“你不如带去锦衣卫。”
锦衣卫里能人多,肯定比在她这儿养得好。
陈樾摇头。
“锦衣卫里都是大老粗,没你的人心细。”
棠袖嗤了声:“你就瞎说吧。”
据她所知,锦衣卫里有人绣花绣得比名满天下的绣娘还精细,大老粗还真没几个。
说话间,海东青动动翅膀。
沾染脏污的白羽下粘连着的全是血,棠袖顿时更嫌弃了。
不过等陈樾再次将海东青过来她时,棠袖还是没忍住,小心地避开伤处搂住,叫流彩去取纱布和药。
流彩依言去了。
经过陈樾身边时,流彩略略停滞了下,低声道:“方才小姐让人请侯爷过来吃饭。”
陈樾听罢,没说话,只微微颔首。
流彩加快脚步去取药,深藏功与名。
第16章 耐心 半刻钟。
陈樾连海东青那么微弱的叫声都听得见,当然听见山坡下有人喊他,也猜到是棠袖让人喊的他。
自和离后,陈樾已经有一个月没怎么跟棠袖相处,又岂会错过和棠袖一起吃饭的机会?只是他寻思空着手去,和不空着手去,区别实在太大,他还记着棠袖走前特意说的那句不带他,想来他若一喊就过去,饭桌上的氛围多半不怎么样。
不如另辟蹊径,让氛围好点,这样迟到吃剩饭他也乐意。
所以当时他没露面随人下山,而是循着叫声找到猎户设下的陷阱,救起误入其中的海东青才赶过来,果然棠袖面上虽嫌弃,却仍接手救治。
——这倒是棠袖一直以来的习惯。
不论是诸如海东青这类走失受伤的动物,还是父母家人去世的孤儿,但凡她碰见了,又或者仅仅只是听说了,她都会让人尽快查明情况,确定情况属实,就吩咐手下置备必需品前往,然后该救的救,该放生的放生,该送去慈幼局的送去慈幼局,种种安排任谁都说不出半个不好来。
便也正因常年施行善举,又每每都在赈灾时捐出大笔银钱,好几次缓解朝廷的燃眉之急,皇帝一向对棠袖喜爱有加,包括以前曾当着陈樾的面骂他怎么娶这么个不尊礼法、放浪形骸之女子的言官也未再说过棠袖坏话。
放浪形骸怎么了,棠袖自己凭本事求来的旨意,又没撺掇其他人有样学样,皇帝太后都没说她什么,如此,谁能置喙?
旁的世家贵女倒是尊礼法,可全北京的贵女们加起来也不见得有棠袖一个人捐的多。
“这爪子都快断了。”
流彩还没回来,棠袖不敢有太大动作,怕加重海东青伤势,也怕海东青啄自己,只得用眼睛打量,很快发现海东青的右爪似乎不太对。
她抬头朝正在吃她剩饭的陈樾示意了下,验伤这方面还是由专家判断比较精准:“我怎么瞧着不像它自己弄的?”
陈樾搁了筷子走近,一眼便道:“是被人拿钝器一点点磨的。”
不止爪子,它身上除去误入陷阱的几处擦伤撞伤外,余下全是人为。
棠袖咂舌:“这么狠。”
她搂海东青的姿势不由更加小心。
虽然很心疼海东青遭受虐待,但也大致能猜得出它应当是被原主人折磨后故意丢弃,寻常鸟贩可舍不得扔羽色这么好的摇钱树。
原本棠袖还想着派人去鸟市问问这海东青是哪家鸟贩卖的,她出钱买了,现在却直接打消。
既然丢掉,那就是不要了,不要了即是无主之物,无主之物谁捡到就是谁的。
简单粗暴地将陈樾定为海东青的新主人,棠袖问陈樾:“如果能治好,你要驯它吗?”
听说驯服海东青,最重要的一步是为熬鹰。
熬鹰至少得五六天没法合眼,他多半没这个闲工夫。
果然,陈樾摇头:“最近没那么多时间,再说吧。”
棠袖:“我看它好像已经认你了,你要真驯它,应该会很省心。”
陈樾闻言看看,即便虚弱无力,海东青的脑袋也仍在努力面朝他的方向,眼瞳更是一直盯着他,好似真如棠袖所说已经认他。
他道:“你不想养?”
他看海东青在她怀里挺乖巧。
棠袖说:“我懒得养。”
她连猫啊狗啊都懒得养,更别提这等猛禽。
加之驯养海东青主要是为了打猎,她又不打猎,完全没必要。
这时流彩取了纱布和药粉过来,小丫鬟们也准备好清水剪刀等物,棠袖尽量保持身姿平稳地落座,开始给海东青处理伤势。
伤势虽重,但真处理起来并不麻烦,且许是知道自己在被救治,海东青从头到尾都乖乖的没有动弹,省了棠袖不少事。很快包扎完毕,厨房送上猎户打的新鲜兔肉,接下来的任务是让海东青进食。
刚棠袖趁空摸了把,海东青应当是许久都没好好进食,或者说就没吃饱过,瘦得皮包骨头,哪怕有羽毛覆盖也摸着都觉硌手。
却听陈樾道:“我得走了。”
棠袖下意识抬头看天,太阳升得老高,点卯的时间早过了。
按规定,点卯迟到要由锦衣卫或东厂实施廷杖,哪怕陈樾是锦衣卫指挥使也得受刑。棠袖正欲开口,却忽的反应过来,凭他的脑子,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受刑:“你请了假?”
陈樾点头。
昨晚他一来,刚好听得她让流彩找小官,他当即就通知部下,今天他不会准时到衙门。
果然他预想的没错,他确实没能准时去衙门。
甚至如果不是跟棠袖没谈拢,他今天一整天都不会离开这庄子。
棠袖听着,几乎没话说。
什么都提前算计好,真不愧是指挥使。
她顿时把脸一翻,十分冷漠地道:“那你还不快走。”
陈樾道:“我晚点再过来。”
棠袖头一扭,没理他。
他走后不久,杜湘灵来了。
一进门望见棠袖面前的海东青,杜湘灵呀了声:“藏藏,你开始养这个了?早说啊,我上次直接从辽东商队那给你要一对玉爪带回来。”
海东青为辽东特产,其中玉爪羽色纯白,堪称品相最佳。
棠袖这只品相虽也不错,但到底没玉爪珍贵。
棠袖否认:“不是我养,是陈樾放我这里治伤的。”
杜湘灵挑眉,长长哦了声。
杜湘灵一听就明白,昨天肯定发生了什么,不然别说帮忙治伤,这小两口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又有联系。
心知肚明棠袖现在完全是身在局中不知局,杜湘灵个坏心眼儿的只想看热闹,丝毫没有要点破的意思,便跳过有关陈樾的部分,继续聊海东青:“你在干吗,喂它喝水?”
“对。”
棠袖目光转回海东青身上。
她手腕和小臂累得不行,却仍努力把小长勺抬高到与海东青喙齐平的位置,说:“它不肯吃肉,我就想是不是渴了,先喂水好了。可我怎么哄它都不肯张嘴。”
杜湘灵闻言直叹气。
“你傻啊,海东青能是哄的?你得跟它熬,把它熬累了它就让你喂了。”
棠袖:“你看它这样子,它都快死了,还熬?”
杜湘灵啧啧摇头:“要不鹰的种类那么多,怎么偏偏人家是万鹰之神呢。”
别说受了伤,就是没受伤,这家伙也性子烈到能直接绝食,眼都不带眨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