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有修士喃喃,再看向前方那道依然伫立的玄衣身影,不觉胆寒。
  那柄堕了魔的神武惊蛰,以箭矢携如瀑的法阵,铺天盖地,了结了上百人的生死!
  剑阵煊赫,剧痛之中的朝笙都感知到了白露的战意,她垂着头,咬牙刺向剑心深处。
  谢玄暮耳尖微动,听到朝笙喉间压抑的痛苦。
  他抬手,任飞雪飘落在袖下白骨之上。
  青年挽弓如满月。邪气在剑阵面前暴涨,青玉扳指流光一转,一箭又临弦。
  万剑齐出,他松开箭羽。
  霎那间,天崩地裂的威压朝那枚黑色的箭涌来。
  符文流转,暗色的法阵随着箭羽离弦生出,这枚箭破开风雪,上百个法阵在长空上亮起,勾勒出璀璨的星图。
  天上星辰,要穿越万载光阴,才能照在人间。
  剑阵之内,他们浑然不觉神魂的震痛,既然那袖袍淌血的青年已经堕魔,此番来北川,剑痴或者玄衣,都当杀。
  雷霆震声,万剑如暴雨降下,与万剑同来的,是众修士无数的法器、符咒、阵法。
  既然已到这样的地步,便只有至死方休的结局。
  风雪都被绞碎,一柄长弓,要如何独自挡住这样浩瀚的杀意。
  那孤绝的一道箭羽不折不坠,直刺向前。
  霎那间,天沉如墨,星图流转。
  雷霆俱歇,剑生红锈,迅速朽坏碎裂,堕于风雪之中。
  那些杀意冲天的修士忽然倒下。哀嚎声起,转瞬之间,丹田枯竭,轰然老去。
  朝笙的手猛然一紧,白露刺向那颗魔种。
  而她身前,谢玄暮整条手臂彻底化作白骨,然后腐朽。
  君不见,光阴似箭,一箭换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君不见,朝如青丝,一箭换枯颜白发,寿尽黄泉。
  死一般的寂静降临在北川茫茫的冰原。
  修行者谢玄暮,六岁拜仙门,十九结元婴,又一岁,入魔。借星辰之力,换光阴流转,杀正道修士三千。
  “师兄?”
  尸山血海里,朝笙抬头,看眼前人顷刻之间白发苍苍。
  “我从来没有食言过。”谢玄暮回身,用已化作白骨的手轻轻抱住了朝笙。
  还好衣袖垂落,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凄惨。
  “这次是例外。”
  那流转时光的一箭,耗尽了谢玄暮的年华。他飞速的衰老,唯有那双桃花般的眼中含着熠熠的光亮。
  那里面流转的是泪水还是旧时的月光?
  “憾游原,是我能送你去的最远的地方。”
  “这里,是我能陪你走的最后一程。”
  分别太匆匆,其实,他想要和她长相厮守。
  “魔种已剖。”
  前尘往事走马而过,他的笑也带着怅然。
  “朝朝,往前走,去拿回自己的公道吧。”
  沙哑的声音碎成雪絮,顷刻老去的青年化作灰烬,逐着北风,一道逝去。
  朝笙抬手,发觉什么也抓不住。
  心口的伤渐渐愈合,邪气随着魔种的碎裂从体内消失,她的识海从未这般清明过。
  所以对于万事万物的感知也重新敏锐。
  比如风萧雪寒。
  比如怆然泪下。
  比如他死在自己的眼前。
  “师兄……”
  “谢玄暮……”
  北川浩渺,她徒然地拥着那染血的玄色衣袍,蜷缩着,像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岛。
  呼啸的风中,谁人哭声渐起,凄厉至极。
  离光殿外,裴洛望向天上星辰闪烁,知道自己那个天纵奇才的弟子,至此陨落。
  神魂在朱厌的桀然狂笑里被拉扯,她体内邪气流转,识海之中,遍是黑雾。
  青云宗的宗主,心魔早生,后来行在人间的,一半是她的执念,一半,则是朱厌。
  北川长河之下,裴镜昙设下的封印缓缓散去。
  青云宗宗主——朱厌,从此再无分别。
  三千修士,以命为祭。
  芸芸苍生,成牲成殉
  妖邪如蝇,复回人间。
  天下大乱。
  *
  三洲的修士从未见过这样多的妖邪。
  黑雾像瘟疫一样蔓延,所到之处,无不是生灵涂炭。
  各大宗门始料未及,妖邪则四散人间。
  乾真峰两任峰主,卜出的崩塌的天命,终于应验。
  书院、剑阁、合欢宗、乃至青云宗,精英弟子大多都已经折损在了北川,那个本应伏诛的剑痴生死未知,也腾不出手去确定她的生死。
  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
  憾游原。
  沿着长溪往南,沿途遍是血色。
  一个月之前,朝笙因空间法阵来到此处。
  当时,她整个人坠倒于溪水旁,陷在初生的春草里,草叶划过肌肤,那种轻微的刺痛感还很清晰。
  人间四月,憾游原上当开出如海的春花,朝笙举目看去,只有一片苍凉。
  敛了他的玄衣,又收起惊蛰,她一边养着伤,一边往南洲归去。
  才至憾游原,便发觉人间已换。
  这一切,是否都与裴洛有关联?
  身后传来异样的窸窣声,沾染过邪气后,她对这样至阴至寒的气息分外熟悉。
  她旋身,提剑挡去,白露还未出鞘,扑向她的妖兽已被击退数丈之远。
  是只蓝面吊睛的白狰,她看过去,白狰的爪上赤黑,是干涸的血。
  她拔剑,暴掠向前,白狰的身体断成了两截。
  剑身上鲜血淋漓,她沉默着走到长溪旁,俯身洗剑。
  手上的青玉扳指也被溪水淌过,险些滑落她的指尖。朝笙的神色终于松动,她迅速地将手从水中抽离,攥紧了扳指。
  最后,手一向不灵巧的少女取下剑穗上的细线,默默捻成一根长绳,把青玉扳指系在了脖颈上。
  扳指贴着肌肤,坠在胸口,和她的心脏一起跳动。
  她起身,继续往前走。
  憾游原上人迹罕至,惟有游牧的部族逐水草而居,朝笙的目光扫过坍圮的帐篷,又感知到了邪气的存在。
  那只死在她剑下的白狰被邪气污染,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凶兽,这个小小村落里的凡人,大概尽数死在它的利爪之下。
  她看向那些横陈的尸首,忽然想起为了剜心一案,她与谢玄暮去了骊城。
  当时,被邪修剜心的新郎躺于棺木之中,谢玄暮绘了一道净魂驱邪的法阵。
  她回想着法阵上流转的符文,缓缓抬起了手。
  一个法阵生出,转瞬熄灭。
  “师兄,我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没什么天分。”
  她静伫良久,仿佛在等待什么。
  惟有风吹过,摇动草叶,以簌簌的声响作答。
  他最后,只让她往前走。
  她微微俯身,替某个死不瞑目的人合上了双眼。
  有一道细弱的声音响起。
  “姐姐……你……是仙人吗?”
  朝笙一愣。
  尸体堆里,垂死的小丫头睁着眼,费劲地看向了她。
  那个倒在溪边的姐姐,刚刚一剑杀死了大妖怪。
  当时奶奶没有给她回答,她想再问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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