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老唐心知肚明,随着这群混蛋们的长大、离家,以后再少有这样的热闹,这样齐全的好友了。
  朝笙随手招了辆出租车跳了上去。
  “青山路。”
  司机应了声好,又听到这姑娘补充:“开快点。”
  隔着后视镜,看到这眉眼精致的女孩子头发乱糟糟的,眼下泛着点宿醉的红。
  他脑补出一出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啧啧了几声。
  想必是分手了买醉,然后醒悟过来想要挽回。
  他也年轻过,很懂!
  油门一踩,司机师傅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他灵活而迅速地穿越在车流之中,与高川的公交车不分伯仲。
  天有些冷,朝笙没把车窗摇起来,冷风呼呼的往里头灌,把酒意吹得七七八八。
  她低头看手机,聊天页面里安安静静的,江暮白什么也没说。
  沉默反而叫人慌张。
  尽管她知道,他不是话多且情绪化的人。
  对话框里敲敲打打,最后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司机师傅一路狂飙,计价器上的数字也跟着狂飙,风也越来越烈,司机在风里生出点秋名山之感,他扭头:“娃儿,你冷不冷哦?”
  朝笙升上了车窗,出租车驶过了跨江大桥,下一站,就是青山路。
  司机把车停了下来,刚想说一句“幸不辱命”,就见这姑娘有些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x付宝传来了收款的声音。
  他一愣,这姑娘给多了个零啊!
  但人已经没了影儿。
  过一个路口,才到乌樟巷。
  朝笙往前走,被穿着荧光绿马甲的大妈拉住了。
  “红灯!”高川有很多老人在做交通志愿者,这些老人嗓门大,责任心强,不看信号灯的人总能被他们逮住教育一通。
  朝笙站定了脚,抬头看去。
  倒计时三十秒。
  真漫长。
  朝笙已经很熟悉去往乌樟巷的路,哪怕江暮白没在青山路的公交站牌下等她,她自己也能去。
  想到江暮白,朝笙眼睫颤了颤,几辈子以来,难得思绪翻飞。
  但这点心绪很快又按了下去。
  信号灯变绿了,大妈松开了她的手,拧着眉毛叮嘱她好好看路。
  她一叠声地应着,往前跑了过去。
  乌樟巷的入口并不起眼,樟树在巷子下面,从公路上只能看到一大片如云的枝桠。
  深秋凋零,长坡上的水泥板小径旁,芒草已近枯黄,青苔也干涸成小小的斑驳,唯有那棵百岁的樟树仍郁郁青青,不见冬色。
  朝笙走得更快了些。
  水泥坪上空空荡荡,她深呼了一口气,发觉自己到现在也组织不出什么措辞来。
  她于感情里没心没肺惯了,此刻却有点慌张。
  奇异的体验。
  江暮白家的小平房就在眼前了。
  她没立刻过去敲门,反而先拧开了水泥坪里的水龙头。
  红锈斑驳,冰凉的水流流淌过发汗的掌心,朝笙才感觉自己的心绪静了下来。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女声:“哎,你是阿暮的朋友吗?”
  朝笙回过头去,是江暮白邻居家的阿姨。
  “来吃火锅的吧?”张阿姨笑眯眯的,还没见过江暮白带朋友过来,这孩子性格好,就是人冷清了点,所以她老叫自己那个话多的儿子去找他玩。
  朝笙一愣,点了点头。
  冰凉的水珠划过脸颊,沥出双秋水似的眼,张阿姨笑得更和善了:“火锅底料是阿姨家特制的,保管好吃。”
  她还想叫她家陈渝拿点菜过去一块儿吃的,现在看全然不必了。
  不过这个点,只能吃晚饭了吧?
  她听得这女孩子和她道了声谢,声音有点哑。
  还有好些家务要做,张阿姨转身,笑盈盈地往家里去了。
  顺便回家问问陈渝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
  朝笙终于积蓄好了心理准备,她抬手叩了两下门。
  一个人在家时,江暮白没有白日落门的习惯,因为家里只他一个人,门窗都紧闭,未免太空旷。
  “江暮白?”
  没反应。
  她有些迟疑,手落在了门把上。
  还没往里推去,门被拉开了。
  朝笙微微仰起脸,看到江暮白垂着眼,不带什么表情的望着她。
  她没碰到过这种事。
  准确的说,是没有在意过这样的事。
  老唐说她在感情里没心没肺,这点其实是很多人的共识,霍昀也好,文姗姗李旸也好,都有这样的认知。
  就像欣赏钢琴家修长分明的手指,却不愿接受练琴十年结出的薄茧,爱一个人只爱他美好的表象,更重要的内在却被闻朝笙所忽略。
  她有一瞬失语,继而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江暮白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冷淡的、眼尾泛着红的。
  真狼狈。江暮白想。
  当她道歉的那一霎,那些难过的情绪反倒转瞬化作了怒火。
  “我知道。”江暮白的嘴角抿紧,微微垂着。
  朝笙的手还紧紧地攥在门把上。
  “是我不对。昨天给我朋友饯行,我喝多了,早上没醒过来。”
  解释也很苍白,横看竖看都是她错得离谱。
  江暮白知道她说的朋友是谁,朝笙以为他们不认识,其实他甚至还算得上了解霍昀。
  知道他们青梅竹马,也和霍昀在灰尘翻滚的器材室里说过话。
  当然,江暮白也知道钢琴家。
  这个任性的张扬的女孩子,在一中做了太多轰轰烈烈的事情,哪怕一班的人和她毫无交集,也听过她漫不经心读检讨,也有人八卦过十班的一个女孩子,给艺术部的门脸送了很多很多花。
  在一起,然后很快就分开。
  他在这些只言片语里拼凑出另外一个闻朝笙,最后决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人。
  相信她的结果就是,发觉自己确实和钢琴家没有什么不同。
  江暮白讨厌这样近乎自轻的情绪。
  “我不觉得这是你毁约的理由,你可以提前告诉我。”
  朝笙也知道。
  他俩僵在门口,江暮白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朝笙就一直攥着门把手。
  陈渝隔着窗瞅,又被他妈妈揪去搞卫生。
  “是我不对。”她道歉时目光毫不躲闪,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江暮白,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朝笙说话的声音带上了点恳求。
  江暮白见过她很多样子,随意的、懒散的、恶作剧般的、冷淡的、恣意的,实事求是的说,当她神情认真,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歉时,他是会心软的。
  然而心里钝钝的痛,人也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已经因为她,生活与情绪都偏离了太多轨道。
  一开始无所图,后来贪心不足。
  江暮白听到自己这样说:“闻朝笙,以后别来找我了吧。”
  朝笙一愣,江暮白合上了门。
  十一月,暮色降临得很快,才四点钟,日头就已经带着点橙绯的光晕,隐入了云层。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