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野岭 第20节

  顺便澄清上一个浣衣妇刘嫂说的夸大之话,洗坏了衣物就会被赶出营寨的前提是新衣物和质量上乘的衣物,正常衣物都会日渐磨损,怪罪不到头上。
  她和周枭所用的东西全都入账记下,方便每个月查看哪些需补充多进货,哪些不好用,需清理,也降低了被人中饱私囊的几率。
  当然,军中士兵的粮食和马匹的粮草等涉及到军资机密,她一介妇人管不到,一般是由专门的人管理。
  如此一番整顿之后,军中内宅的事情果然有条理许多。
  卫瑜然给绿樱发放了这个月的月钱,以及她自己的月钱,算了下支出,还有剩下。
  她拿着账本到竹轩居,给他讲一遍都用在哪里。
  清泠的腔调在竹轩居响起,她只顾着一边翻页一边念,浑然不察有道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越过鹅颈,朱唇,鬓角,最后落到她发髻上。
  自从送出去后,她似乎一直没戴过那支白玉北珠簪子。
  “以后若是还有剩的话,都并到你的月钱里去。”
  卫瑜然顿了顿,这话的意思是每月剩下的钱都给她?那她应该很快就攒到买貂皮大氅的钱了。
  “多谢大哥。”
  周枭捕捉到她眼里的高兴,心情似被她感染,“短短几日,你打理那么多,会不会辛苦?”
  “大哥给了妾身月钱,那便是妾身分内事。”
  “你头上的银鎏金并头花簪挺好看的。”
  话头陡转,卫瑜然微愕,察觉到周枭视线时不时停留在自己头上,她想起那支从没戴过的白玉北珠簪子。
  卫瑜然沉默,不知说什么,咬了咬唇,垂眸佯装翻阅账本,过了会才道:“这是妾身夫君生前送的。”
  说完后,竹轩居里越发寂静,只能听得到些许午后吹拂而过的风声。
  周枭侧坐在椅上,原本手肘撑在矮桌上,此刻正过身,举起没看完的兵书继续看,面容变得有些冷漠。
  “二弟眼光挺不错。”
  卫瑜然哑口无言,合上账本,“大哥,妾身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妾身过两日想出门一趟。”
  “做什么?”
  “去让人做几身衣服。”卫瑜然看向他,“大哥也需添些新衣物了。”
  话落,周枭目光这才从兵书转回到她身上,“钱够吗?”
  卫瑜然眸光柔柔扫向账本,周枭想起方才的数目,只剩下大约一贯钱,买两人的衣物是不够的。
  “等会去我书房取。”
  “嗯。”卫瑜然站起来,“妾身先退下了。”
  周枭见她没了下文,眉头不自觉皱起,“你知道我的尺寸?”
  卫瑜然顿了顿,“妾身待会去问。”
  先前是有专门的亲兵负责大哥饮食起居,她只需问别人即可。
  “那些尺寸已经有三个月没变过了。”周枭又道:“最近锻炼增多,有些衣物变得紧了些。”
  这话言外之意,旧的尺寸已经不合适。
  卫瑜然拿着账本迟疑,“那妾身需要重新给大哥量度吗?”
  “那就麻烦弟媳了。”
  卫瑜然只能去取软尺,看到已经自觉站起来的男人,她不得已抻开软尺,站在他后背,抬起双手,指腹捻住一端,定在左肩头,另一只细手捋平软尺,抻直,定到右肩头。
  作出标记,量取具体的尺寸。
  紧接着量取身长、袖长和裤长,一一记下后,卫瑜然对于接下来的胸阔腰阔有些犹豫,“大哥,不如让别人来量吧,妾身怕量不准。”
  周枭看着面前娇小的女人,“有何量不准?”
  卫瑜然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低眸将软尺从他腰间穿过,另一只手绕到腰另一侧,环住,双手探到他背后摸索软尺。
  鼻息间是野岭里弥漫着的凛冽气息,强健的体魄下是久经沙场的气魄。
  偶尔间的触碰,卫瑜然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捻住软尺两端到腰腹前,敛眸记下标记。
  一双鹰隼般的目一直盯着她发顶,落肩处的衣襟,弯腰凑近环住腰身时,那鹅颈又细又长,耳垂莹润,两边缀着排珠耳坠,在女主人度量时微微晃动,连那抹馨香都晃在空中。
  周枭眼神渐深,等到一双细白的手量到他胸阔,白皙指尖时不时点按在他胸前,曾经交融深触的画面一幕幕闪过。
  曾经环住他腰的不是一双手,而是一双玉足。
  轻微的一道粗重声响起,卫瑜然手中凝滞,柳眉愠怒拧起,抬眸直直看进男人的眼里。
  本以为会看到亵玩或对她有欲/望的一双眼,但不知是不是她方才听错了,大哥眼里并没有任何欲色,反而板板正正看着前方。
  卫瑜然不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又侧耳仔细听了会,未果,她又瞄了眼这个男人,还是那样,只好收起怀疑,松开手,转身将标记的尺寸记下。
  殊不知她转身弯腰那刻,一道目光扫过她不盈一握的柳腰。
  第25章 我周枭就这么见不得人?……
  卫瑜然量完尺寸就离开了,前脚一走,后脚周枭就收到路瞎子传来的密报。
  李勇过来唤他去议事厅商议,临走前,周枭往卫瑜然的住处看了眼,淡淡馨香似乎还飘在空中,压下心中的杂念,面容凝重大步离开。
  议事堂里,参谋和李勇都在。
  路瞎子在密报上说,有个叫黄阳的匪寇和魏人联系甚密,榷场上是他们暗度陈仓的交易场所。
  表面上用皮货摊贩当遮掩,实际上是双方通过黑话来确定硫磺和焰硝交易的价格和数量,至于魏人到底是谁,是不是魏国官方的人,还未得知。
  李勇说:“榷场的皮货摊贩高达二十多个,具体是哪个皮货商恐怕难以确认。”
  周枭坐在主座,看着密报上的信息,“除此之外,路瞎子有说具体交易时间?”
  参谋说:“十天一次,距离上次过了七天。”
  周枭看着密报沉思,很快就有了主意:“这三天让兄弟们乔装各种摊贩混迹其中,每两人盯一个皮货摊贩。”
  只要有人有动静,就可以迅速锁定到底是哪个皮货摊贩参与其中,顺藤摸瓜揪出那个魏人是谁。
  至于黄阳,周枭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许是平民落草为寇,也许是不知从哪个地方流窜而来,只能从知州那边调取相关档案,看看有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录。
  -
  敲定盯梢计划,周枭从议事堂出来,想起还未给卫瑜然买衣服的钱,便走向书房取了一些银两塞在腰间,转身前去竹轩居。
  刚到竹轩居就看到卫瑜然主仆两人站在桌边。
  “二少奶奶,汤炖好了,奴婢端一碗过去给周统制。”
  卫瑜然伸手拦了下她,面带犹豫,“绿樱,你等等。”
  绿樱疑惑:“怎么了,二少奶奶?”
  卫瑜然往外看了下天色,这都天黑了,她还未领到银钱,也不知大哥议事结束没有。
  其实一个时辰前,她去了一趟书房,却被告知周枭在议事堂忙公事,她不得不回来。
  卫瑜然想到一个主意,眼神示意她过去,“你去一趟书房,看看人回来没有。”
  若是回来了,她正好可以借这碗汤送过去,找人要钱。
  绿樱大概猜到二少奶奶是想亲自送过去,二话不问转身去帮她看周统制回来没有,周枭本想叫住她,出声前又停了下来,干脆让她离开。
  绿樱没发现他在另一条道上站着,径直往书房走去了,周枭目光扫过在夜色中亮着油灯的竹轩居。
  明黄灯光绕着一两只小飞虫,庭院里槐树树荫婆娑,卫瑜然月白齐腰襦裙坐在桌前,两手肘轻抵桌面,面带忧思叠着手背撑下巴,出神看着面前的两碗汤,不知在想什么。
  素手臂弯上挽着一条锦缎远山黛披帛,斜落在脚边,薄薄铺在地板上。
  这一幕犹如少妇在等待丈夫归家,连一向冷清的竹轩居都不知不觉有了满室温馨的错觉。
  周枭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喉咙微动,站在原地扫了眼四周,才迈步过去。
  弟媳看到他忽然出现在眼前,果不其然露出诧异,她从凳子上站起。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周枭从腰间将银钱掏出来,“我忘了给你银子,给你送过来。”
  卫瑜然看着他掌心上躺着的白花花银钱,那么大的掌心是朝上向她张开,她不知想到什么,犹豫了会,到底还是伸手将他手里的银子都拿走。
  指尖碰到他因习武而有些粗粝的掌心,这一刻她竟有一种只是大哥给妹妹例钱的错觉,而不是出于男人养女人的名义才给她钱。
  但这个错觉刚冒出来,她就觉得可笑,处于下位的人如此幻想,和欺骗自己有什么区别?只会显得她可笑。
  更何况,她是有丈夫的,虽说不幸去世,但身为寡妇对别的男人抱有乱七八糟的错觉,只会让她更加低贱。
  思至此,卫瑜然敛了神色,挥散那些错觉,她出劳力帮他打理内宅,他给钱是天经地义。
  等他娶了妻妾,她就不用与这个男人有过多接触。
  卫瑜然将银钱收起来,瞥到桌上的两碗汤,“大哥,这是后厨煮出来的汤,你趁热喝了吧。”
  “好。”周枭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知道她主动从自己手里取钱,细腻似玉的手碰到掌心,这是她自愿的,主动的,没有夹杂一丝不情愿。
  和那日她下马特意避开掌心,改握他手腕完全不一样,并没有避讳。
  心情颇好撩起衣摆坐下,周枭看着还有另一碗汤,开口道:“你也坐下喝吧。”
  卫瑜然正要端那碗汤到他面前,不料没注意到汤碗滚烫,刚捧起,便被烫到指尖,火一样的烧灼灼痛她指腹,下意识松手,短促啊了声。
  汤碗跌落台面,晃出汤水,弄得到处脏污。
  女人的裙裾被男人的衣袍下摆撞上,一双细白的手被人握住。
  卫瑜然看着自己的手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她直接愣住,忘了反应,连疼痛都忘记了。
  “疼不疼?”
  男人磁性的嗓音夹杂难以忽略的关心钻入耳内,好似有人在耳边过于亲昵耳语,卫瑜然的耳朵毫无察觉倏然泛红,她的神情仍是错愕的。
  她似乎很不能理解为何身为夫君兄长的男人,居然对她流露出超越身份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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