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野岭 第21节

  就在这时,一声“二少奶奶”,将她宕机的大脑骤然拉了回来,她想起她寡妇的身份,想起面前的男人是谁,是她亡夫的兄长。
  卫瑜然神情变得不自然,快速将手从男人的掌心中抽离出来,与此同时后退一步,敛眸偷偷瞥了眼周枭空荡荡举在空中的手,没敢看他的脸色,她顾不了对方是否被自己下了脸面,她此刻只想和他保持距离。
  稳了稳心神,随后望向绿樱的方向,察觉她即将过来,卫瑜然快步走过去,赶在绿樱看到周枭前,将她拦在门后。
  “怎么样?”她努力保持着平日说话的语气。
  绿樱摇头:“周统制不在书房里。”
  卫瑜然怕她看到周枭方才和自己独处过,很快就想了一招将她支走,“那你再去议事堂看看。”
  绿樱毫无所察,对于卫瑜然她自然是有求必应,“二少奶奶,那你再等一会,奴婢马上过去问问。”
  “嗯。”卫瑜然宽慰地看她离去,直到看不到绿樱背影,才松了口气。
  但更棘手的事还在身后,等着她处理。
  卫瑜然缓了口气,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回到屋里,语气颇为善解人意,“大哥,妾身看天色不早了,要不您先回去歇息?”
  她看到周枭回头,神情复杂看着自己,过了很久才开口,不过并不是回应她的提议,而是问起她的伤势。
  “不疼?”
  卫瑜然眼睫颤了颤,轻缓地摇了摇头,“……不疼。”
  话落,她觉得这话有些亲密了,她又加一句,“承蒙大哥关心,妾身没事。”
  周枭听出她言语间疏离的态度,又想到方才她那生怕被丫鬟看到的慌张模样,好似他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人,心中颇不是滋味。
  卫瑜然怕绿樱回来撞见,始终提心吊胆,忍不住再一次提醒他,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催促:“大哥,天色不早了——”
  话音未落,一道魁梧身影笼罩在她头上,卫瑜然下意识后退,周枭将她这个反应收入眼底,眼神骤然阴沉下来,胸腔瞬间翻腾起一股火,迈步逼近。
  卫瑜然察觉他在生气,生很大的气,想起那次宴席,也是这样愠怒,甚至更甚,到底还是怕他对自己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卫瑜然本能地后退,直到脊背碰上角落,退无可退——
  她神色慌乱望进男人阴霾的眼,攥紧手帕,“大哥……我是你——”
  “弟媳”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人打断。
  “我周枭就这么见不得人?”
  不碰他的手心,只碰手腕,不想主动给他缝衣服,却可以为了一个浣衣妇而缝一下午,不戴他送的白玉北珠簪,只愿戴二弟送的银鎏金并头花簪,不想量他的尺寸,量时又始终抱着疏离和怀疑。
  而现在,他竟然连她的丫鬟都见不得!
  第26章 妾身的夫君可是你一母同……
  卫瑜然被逼至角落,听到这声质问,心头一颤。
  她有时候恍惚,大哥这话什么意思,因为把绿樱支走,所以觉得她在挑衅他的威严么?
  还是因为……
  更深的原因她不敢想,许是心虚,但更怕绿樱回来,她满怀忧心看着面前的男人,“妾身也是怕引旁人误会。”
  “什么误会?”
  卫瑜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问回来,愣怔须臾,缓声开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凭白惹出非议来,若是耽误大哥以后娶妻,那岂不偿失了?妾身也是为大哥好。”
  她垂着翦水双瞳,盈盈清亮,一副设身处地为他着想的模样,唇红齿白又情真意切,仿佛方才露出的害怕是假的,攥着手帕的素手而又始终举在身前,这个女人,端庄文雅却防备至极。
  周枭就这么直直盯着她,黑眸里的冷意和怒火被她言行不一的表现激得濒临爆发,负在背后的手紧紧握紧,收拢,手背青筋凸起,面庞绷紧。
  “你怕不是忘了,你也曾在大哥面前脱过衣服。”
  一听到此话,卫瑜然瞬间炸了,脑海闪过当初为了自证而在他面前干的蠢事,什么顾虑什么担忧,此刻全都被她抛到脑后,眼眸倏然抬起,充满尖锐地反问,“所以大哥想说什么?想享齐人之福?”
  娶妻前可以亵玩她这个弟媳?玩够了再美美娶个好娘子?
  女人语气陡变,短短两句反问直接让周枭哑口无言,火气莫名卸了一半。
  “大哥可别忘了,妾身的夫君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她用他方才的语气还回去,顺带的还有一张怒意横生的冷脸。
  但即便如此生气,也依然明亮妩媚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卫瑜然冷眼将他推开,往外走,来到桌前,将那一碗晃了一半的汤端回到托盘里,打算拿回后厨倒掉。
  只是刚要端起时,一只手先她一步抢过,卫瑜然皱眉,视线跟着那只汤碗移到男人侧着的脸庞上。
  见他昂起脖子一饮而尽,喉结滚动。
  卫瑜然顿时窝起了火,夹枪带棒讽刺:“跟没喝过汤似的!”
  周枭觉得自己也是贱得慌,他觉得这样会骂人会讽刺的卫瑜然更明媚动人,摄人心魄,简直快把他一颗心给勾到地狱里去!叫他生出无数邪念。
  “是没喝过汤。”他干脆顺着她的话,在她不可置信看过来时,喉咙冷呵一声,将碗搁到她手旁边,“没喝过你熬的。”
  “只能退而求其次喝你端过来的。”
  “……”
  卫瑜然被气得不轻,周枭捞起另一碗汤,同样当着她的面一饮而尽。
  仿佛她端来的汤,是什么仙泉甘露。
  卫瑜然感觉被他调戏,又羞又恼,难以置信盯着他,却又无法对他做什么,最后竟只能气到自己。
  她索性离开,眼不看为净。
  周枭在她恼火离开的时候,嘴角难得露出笑意,将汤碗里最后一点清汤饮尽,搁下,准备回自己的住处。
  没想到转身遇到绿樱回来,她见到自己诧异极了。
  “周统制你怎么在这?”
  周枭走向一旁的书架上,随手取下一本书,“我过来取点东西。”
  绿樱半信半疑,看向桌上的两碗汤,“这是?”
  “正好口渴了,喝了两碗汤。”
  绿樱错愣:“可这是二少奶奶的汤,她待会还要……”端过去给他喝。
  “无碍,让她再盛一碗吧。”周枭替她隐瞒方才两人独处的嫌疑,大步走出去。
  绿樱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却又没看到二少奶奶去了哪里,疑惑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二少奶奶怎么不见了?
  她朝卫瑜然的住处走去,看到二少奶奶坐在屋里,似乎在生闷气。
  “二少奶奶,刚刚奴婢看到周统制过来竹轩居……把汤给喝了。”
  等了许久,她等不到人回应,弱声问一句,“那咱们还要端过去给周统制吗?”
  “不必了。”卫瑜然让她收拾东西,把碗都撤了。
  绿樱更加疑惑了,但看到二少奶奶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那奴婢就先撤走了。”
  -
  翌日,天气暖和,夹杂秋风,周枭神清气爽起来操练新兵。
  过午刚吃了饭,脸上的笑容在收到退回来的簪子时,肉眼可见消失。
  周枭第一次送女人东西,没戴不说,过了几天还给还了回来,气得他冷笑找上门要个说法。
  “你还回来是几个意思?”
  卫瑜然从容站起,素手挽了挽柔软的绸缎袖口,指尖微握,淡漠而又颇为好脾气为他解释:
  “大哥,这种送女人簪子的事,妾身寻思还是还给大哥较为妥当,免得日后有了误会,即便是有一百张嘴,妾身怕也说不清。”
  “你怀疑我周枭像长舌妇一样嚼舌根污蔑你?”
  暗示别人她和自己有染?
  他周枭在她眼里就是这么卑鄙无耻的人?
  卫瑜然掀起眼帘,想起昨天被他调戏,她不得不防备这个男人,万一日后被他用收下了他赠送的簪子,扣个丈夫刚去世,转头就收下大哥赠送的簪子之名头,她就算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干系。
  “妾身也是为大哥好。”
  卫瑜然面无表情说:“哪天嫂嫂若是知道有这一支簪子在弟媳这里,引起误会就不好了,大哥你说是吧?”
  “嫂嫂?”周枭听她一口一句嫂嫂,胸闷得很,却又无法排泄,绷紧下颌,冷声反问,“我周枭连个女人都没有,你倒是想得挺远。”
  “不远。”
  卫瑜然不急不缓往旁边踱步,“大哥若是想娶妻,身为弟媳,妾身可帮忙牵桥搭线,给大哥介绍个美娇娘当媳妇。”
  “毕竟妾身也是拿了大哥给的月钱,帮忙打理内宅,下到丫鬟,上到大哥的终身大事,这些都是妾身的分内事,应当做的,大哥若是同意,妾身今天便可去联络联络。”
  话落之后,周遭寂静,屋里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卫瑜然迟迟听不到回应,她回过身来,眸光缓缓从下往上望去,只见这个男人正冷湛湛盯着自己,似乎在压着什么怒气。
  “我周枭的终身大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卫瑜然正想说些什么,未等她开口,周枭已经转身离去。
  过了没多久,卫瑜然坐到圆凳上,细白指尖捻起桌上的茶杯,里面盛着清淡飘香的茶水,垂眸轻抿一口。
  不知为何,和平时口感比起来,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难以形容。
  她觉得应当是茶叶坏了,放得久了,喊来绿樱重新沏一壶茶。
  卫瑜然摊开账本,挽起右手的袖边,毛笔蘸了蘸墨,认真在账本上记下新一个月的收支。
  纹银3两,是昨天周枭给她的,过两日得出去一趟扯两身衣裳。
  计完账本数目,卫瑜然看着这些纸墨,想到亡夫的信,忽然升起一股遗憾,她只收过夫君写给自己的信,却从未给夫君写过任何信。
  如今人不在了,这份遗憾达到极致,卫瑜然神情落寞,眸里浮起难受之意。
  取来新的信纸,卫瑜然打算从当下开始,每月写一封信告知阿聿她做了什么,待明年阿聿忌日,她再一一烧给他。
  这样,他应当能收到吧。
  -
  北方的白天过得很快,不到三个时辰便日落西斜,暮霭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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