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野岭 第19节

  直到酉时,日头降下前一刻,卫瑜然才把这一身绫布圆领袍缝好,看不出痕迹。
  卫瑜然让绿樱赶忙送回到浣衣妇那儿去,省得被人发现。
  偏偏好巧不巧,次日周枭穿的便是这件圆领袍,早上操练完后换下身上的练功服,换上舒适休闲的圆领袍。
  在书房书架上翻阅兵书时,抬手瞥到袖口有被人缝补过的痕迹,针线是新的,他皱了下眉。
  周枭对平时穿着用度没有太多讲究,舒适便可,但他对欺上瞒下的态度无法容忍。尤其这里还是军中营寨,更加不可饶恕。
  当即让人叫来这个新聘请的浣衣妇,厉声质问。
  浣衣妇从聘请进来那天到现在,她就没见过那位人人闻风丧胆的周统制,如今被传唤到跟前,一声严厉的质问就将她吓得跪下来。
  “民妇知错了!我不应该欺瞒统制将军,私下央求二少奶奶帮忙缝补,求将军放过民妇吧……”
  周枭一听到妇女哭声就头疼,本想让人赶紧辞退,重新聘个守规矩的浣衣妇,然而当他听到她嘴里这件事还涉及卫瑜然时,脸色变了几变。
  “你的意思,这件衣袍不是你缝的?”
  浣衣妇赶紧坦白:“不是民妇,是二少奶奶缝的!”
  周枭略一思索,大概猜到来龙去脉,抬起袖口看了看上面新缝补的针线。
  “去把二少奶奶喊过来。”
  彼时,卫瑜然正在竹轩居歇息,冷不丁被叫过去书房,还以为发生了别的事。
  直到看到熟悉的浣衣妇跪在周枭面前,她才大概猜出因为什么。
  “大哥唤妾身过来有何事?”
  周枭看到她捏着手帕提着裙裾迈步进来,从一脸茫然到心中了然的转变,细微的神色变化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你帮她缝了我的衣袍?”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卫瑜然自知瞒不住,虽说她不知道哪里露出了马脚,还以为这件事能瞒得很好。
  “妾身见冬嫂可怜,便答应了她帮忙缝补,妾身不知哪里做错了,还请大哥见谅。”
  周枭见她认错态度良好,神色缓和,但有些事他还是得言明,“这事的严重性不在于缝补这身衣服,而在于欺上瞒下的行径。”
  “按照我军中规矩,欺上瞒下要处以杖罚,而你身为二少奶奶,却帮着外人,犯连坐之罪,也同样要杖罚。”
  卫瑜然脸色一白,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过这种惩罚,听说杖罚能将人打得皮开肉绽,她要是真被罚了,卫瑜然不敢想象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杖多少……”
  李勇说:“欺上瞒下一般杖二十。”
  浣衣妇连声求饶,就连卫瑜然也不仅捏紧手帕,身形晃了晃,沁出一身冷汗。
  绿樱一听到杖二十,彻底慌了,蓦然出声替二少奶奶求饶:“周统制,冤枉啊,二少奶奶可不是故意的啊!二少奶奶她今儿就是一时心软才替冬嫂缝补,耗了一下午才缝好,眼睛都快熬瞎了!”
  周枭盯向面前的女人,见她一声不吭没有半分辩驳的意思,背着手沉默片刻,“你有话要说吗?”
  自从听到杖二十,卫瑜然就喉咙发紧,胸腔难受,对这种杖罚天生惧意,有些耳鸣,“大哥若是觉得妾身做错了,那就……罚吧。”
  她不知军中的规矩严苛到这种地步,如果他要罚,那她能怎么办,只能认了。
  只是苍白的脸色和攥紧的手帕,还是泄露她的害怕。
  等了许久,没等到男人一声带下去处罚,反而等到了一句退让。
  “够了。”他呵斥浣衣妇收声,“你们两个不是军中之人,用军纪处罚你们严苛了些,念在初犯,这次就暂不处置你们。”
  “谢将军开恩!谢将军开恩!”浣衣妇颇为感恩,快快退了出去。
  卫瑜然也松了口气,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谢大哥,妾身一定谨记不再犯,若没什么事的话,妾身先行回去了。”
  “等一下。”周枭把人喊住,又叫退其他人,直到书房里只剩下他和卫瑜然,才继续开口:“这衣袍你当真缝了一下午?”
  卫瑜然看他当着自己的面提起袖口,晃动间隐约窥见她昨日缝补的地方,因猜不到他想说什么,只好如实说:“确实缝了一下午,右肩头那处也重新缝了,大哥若是嫌弃,妾身可以——”
  “缝得不错,我不嫌弃。”周枭打断她,莫名愉悦起来,“以后若是还有破损,你能不能继续帮我缝?”
  卫瑜然疑惑地放眼过去。
  周枭背后的手微收拢,补充道:“当然,若是破损太多,你不必缝,直接扔了便是。”
  第24章 你知道我的尺寸?
  书房里静寂如林间。
  “大哥……”
  卫瑜然柳眉蹙起,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帮别的男人缝补衣服,这种亲密的事从来不是有夫之妇该做的。
  她是周贯聿的妻子,不是他周枭的妻子。
  若是因此传出一些风言风语,她该如何自证……
  “你不愿意吗?”
  周枭看她犹豫起来,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负在身后的手无端收紧,下颌绷紧望向别处,“大哥还未娶妻,这些事没有女人帮我打理,只能麻烦弟媳你了。”
  末了,他看回来,目光不经意扫过面前女人的容貌,启唇道:“大哥不会亏待你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哥算是开口请她帮忙了,更何况自己还身在营寨里,靠着他养,卫瑜然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目前的状况确实如此。
  最后只能答应下来,“那妾身就帮大哥照看一二吧。”
  终于得到许诺,周枭的面色肉眼可见焕发新生,“那就麻烦弟媳了。对了,这里是一些银钱,我见你从周府带过来的衣裳不多,改日和绿樱去布庄扯两匹布做几身衣裳。”
  卫瑜然诧异他细心观察到自己衣裳带的不多,沉甸甸的银钱躺在掌心,脑海里想的却是,若是这钱能够让她去买一身貂皮大氅该多好。
  “这钱要走公账吗?”
  许是在周家待久了,她习惯用钱从库房里支取,这样方便日后查起来每一笔都有数目和去向。
  “你想走就走,不想走就当作是你的私房钱吧。”
  卫瑜然听到私房钱三字,敛了敛眸,“谢大哥。”
  周枭嗯了一声,“不用。”
  卫瑜然欲走,周枭目光扫过她头上的珠钗,是支普通的珠钗。
  “等等。”
  卫瑜然转过身来,疑惑:“大哥还有别的事吗?”
  周枭负在背后的手捻了捻指腹,“那日在榷场我见有白玉北珠簪子卖,那颗北珠个头匀圆莹白,有二分宽,没什么瑕疵,才四十贯钱,我听别的夫人说这样一颗北珠得要九十贯才能买到,文人骚客都在追求这种北珠,市价日涨。”
  卫瑜然对北珠没太多了解,听他这么说,四十贯钱买到价值九十贯钱的北珠,岂不是捡到宝了?
  “大哥买下来了?”
  周枭见她颇有兴致,掏出那支白玉北珠簪子在她面前,继而说道:“没错,我买下来了,只是买下才想起我又用不着,你看是吧。”
  卫瑜然隐隐约约猜到他的想法。
  果不其然,这念头刚落下,簪子递到自己面前。
  “放在大哥这也是浪费,寻思不如给弟媳戴吧,大哥觉得特别适合你。”
  卫瑜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犹豫了起来,难不成大哥不知道送人簪子意味着什么吗?
  她看向这男人结实的身材,武将的气魄,又觉得大哥不知道也正常,毕竟大哥入伍多年,从未考虑过男女之事,和夫君那种知道时事政事的文人不一样。
  可直白的拒绝又是伤人的,卫瑜然从小深谙此事,凝了凝心思,从周枭手里接过这支白玉北珠簪子,眉眼弯了弯,夸道:“这支簪子可真美。”
  周枭心情大好,“不如现在戴上吧。”
  卫瑜然手颤了颤,“但是大哥,妾身觉得不配戴上这么金贵一支簪子。”
  周枭拧眉,“为何不配?”
  卫瑜然垂眸,细细捻摩这支簪子给他看:“妾身的夫君去世没多久,一介寡妇,哪配得上戴这种金贵簪子。”
  “你不必妄自菲薄,大哥觉得你是个顶好的女子。”
  “妾身当不起这么贵重的物品,”卫瑜然掀起眼帘望过去,“这么好的簪子应当是大哥未来妻子该戴的。”
  周枭抿唇,定定看她。
  “妾身有个主意,”卫瑜然提出她的想法,“这簪子不如先暂时放在妾身这里,代为保管,如若大哥以后有了相好的娘子,或是娶了妻妾,再送出去也不迟。”
  这话一落,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得见针掉落。
  她知道自己拒绝了对方的赠送之情,哪怕给对方找好了台阶,也算是驳了人家的面。
  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这种婉拒的做法,换做旁人,她兴许能做到游刃有余,不伤感情,但是对周枭这种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人,她却没多大把握。
  他能洞察外敌的作战谋略,怎么会洞察不了她一介妇人的小心思。
  卫瑜然硬着头皮顶着面前男人眼神的冷意,咬唇垂眸,不敢看他。
  “既然不要,那就扔了。”
  男人冷沉的嗓音自头上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卫瑜然自知惹他不快了,心里叹口气,方才就不应该说太多,直截了当拒绝,兴许不会这么僵持。
  这簪子只能收下了,卫瑜然看向手中的簪子,还有流苏点缀,珠圆玉润,确有一股贵气萦绕在周身。
  她承情收下,秀口吐出的不再是拒绝,而是让人悦色的答应,“丢了多可惜,妾身还是收下吧,多谢大哥厚待。”
  卫瑜然带着簪子离开书房,考虑到绿樱在场,她收进袖口里,回到住处,神情复杂地看了眼,最后终究还是放进妆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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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枭一并给她的还有管理营寨内宅的权力,譬如他们二人的吃穿用度,亲兵家仆丫鬟厨子浣衣等管理。
  自然,月钱也按时交给她。
  卫瑜然本想推脱,但想到月钱是她目前唯一能挣到的,属于自己的钱,这样一来,兴许回去之前能买下一件貂皮大氅。
  周枭那天给她的银钱,她到底还是走了公账,免得被说闲话。
  既然当了内宅一把手,卫瑜然便去找上浣衣妇,告诫她下次洗坏了衣服需主动告知,不要再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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