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陆盈章担心谢流忱是自暴自弃,才会在皇帝面前把自己老底都给掀了。
  否则他这样注重颜面、不喜私隐为外人所知的人,怎能忍受自己被千万人非议唾骂。
  他的心气有多高,他们这些多年好友最是清楚。
  裴若望却不这样认为,谢流忱将那祭台给出的启示当作救命稻草,他一心想着行大善积累气运,改换崔韵时的命,哪会自暴自弃。
  从那两个下人伤残的旧事被翻出,到卫国公时机准确地出现在清凉殿外等事,多半都是谢流忱安排的。
  他或许……就是想让所有人知晓,他对不住亡妻,本就该受人唾骂。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谢流忱至少得过三年五载,才会被陛下找个理由提溜回去时,不到一年,他就因为淮乡水患来临时,他主持的工事修筑成效显著而被重新召回京。
  都水监预判淮乡此次不会受玢河影响,并未拨款给淮乡加固堤坝,是谢流忱向上级递交证据,极力游说,才获得拨款修建河堤。
  等到汛期来临,洪水滔滔,若不是提前修筑河堤,此地百姓险些要流离失所,死伤无数。
  无数人的性命因此得以保全,裴若望听说此事,心想谢流忱大概很高兴,不是因为被召回京而高兴,而是能因他而活下来的人越多,累加在崔韵时身上的气运便越多。
  而后他又因破获轰动朝野的官银造假案,官位再升了一个品阶。
  朝中有人对此颇为不满,觉得他翻身太快。
  但谢流忱不成家不生子,每日都耗在官署,确实做出了实实在在的功绩,即便想要反对,也找不到理由。
  这一日裴若望去他的新居探望他。
  他如今住的地方不如从前的那间宅子大。
  因当初断亲时,他将所有的财产全部留在谢家,包括自己接手一些原本亏损的商铺田地后妥善经营赚来的钱财。
  明仪郡主为此很是愤怒,叫他有种就将命还给她,如此才算断得干净。
  谢流忱并不理会,他将这些留下,只是因为不想再用谢家的东西。
  至于明仪郡主认定他亏欠谢家,那她便那般认为吧。
  这些年他给谢家带来的好处,是否能与谢家花在他身上的资源相互抵消,他不在乎。
  他面皮厚,除了崔韵时,他从不觉自己亏欠了谁。
  裴若望刚进屋,就见谢流忱从胸口拔出刀来。
  裴若望啊地大叫一声,还来不及制止他,便看到谢流忱一手用巾帕捂住伤口,一手慢慢给自己缠上纱布。
  包扎好后,他套上衣裳,系紧腰带,又走到香炉前,让身上沾染上浓重的香味。
  裴若望这才明白,为何自从他回京,从前原本身上只染浅淡香气,最厌浓香的人,现在每日衣上的香都熏的那般浓。
  原来是为了掩盖身上的血腥味。
  看这熟练的一整套动作,根本就是每日都捅自己一刀,再收拾好出门上值练出来的。
  他扶额,无奈至极:“你这样自我折磨也没用,她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算是要使苦肉计,也得对方看得见才行。”
  “我知晓她看不到,”谢流忱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但我没法给她偿命,吃点苦也是应当的。”
  “我不能让自己好过,否则每一日都过得舒舒服服的,怎么对得起她。”
  裴若望不知该怎么劝他。
  早知如此,裴若望在他们成婚的第一日就该直接告诉崔韵时,谢流忱嘴巴硬着,脑筋也扭曲着,喜欢你喜欢到变态了,你别管他说什么狗话,一见面直接把他摁在墙上亲,他就老实了,随你摆弄了。
  往后你的日子就平平顺顺,称心如意了。
  可世上哪有如果。
  如果本就是一个满怀怅恨的词。
  又过一年,安平公主生了场大病,病中请了谢流忱来。
  谢流忱登门,安平公主更见老了,望着他的眼睛浑浊,又含着泪。
  她道:“你妹妹如今知道错了,你心疼心疼她,可怜可怜她吧。”
  她数次运作想将外孙女带回京城,却次次被人从中阻拦。
  想到外孙女受的苦,她的心都要痛化了。
  她记得外孙的心肠一向很软,对妹妹们百般疼爱,对她这个外祖母也是敬重有加,若非她误杀了他的妻子,他们一家怎会闹成如今这个模样。
  公主老泪纵横:“我遣人去午周看望燕拾,你不知道她只有一只手一条腿,可每日都要做苦役,做得手裂出一道道血口,好了坏坏了好,那只手,没有人能忍心去看。你从前多疼她啊,她苦得快死了,你看见了,也一定会不忍心的。”
  她知晓全都是谢流忱在阻拦,她才无法将谢燕拾接回来。
  她痛心道:“我年纪大了,没多少年能活了,你就看在外祖母曾经待你不错的份上,放过你妹妹吧。”
  落日将整个院子照出一片灿金色,他背对着夕照,整个人看起来仿佛要融化。
  过了会儿,他声线平静道:“她死前还在问我,我会无条件站在她那边吗?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她吗?”
  他的眼珠微微颤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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