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我确实对妹妹不忍心,可就是我对其他人的不忍心,害了崔韵时的命。”
“所以我欠她一条命。我没有资格去心疼别人,我的命都不是我自己的。”
谢流忱垂下眼。
公主见过他这样的眼神,他十岁那年回到谢家,因明仪那时年轻,不大懂事,不喜这个孩子,便屡屡忽视他。
一家人聚在一处说说笑笑,放着焰火,唯独他在风雪弥漫的廊下看着他们。
薛相和燕拾发现了,唤他过来一起玩。
当时他便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好像他是一只不该靠近火源取暖的蛾子。
那时她想,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要多关照他一些。
现在听他这么说,她心中难受至极。
每个外孙都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怎么会不心疼。
公主:“都是一家人,别说这样的话。你的命不是别人的,你得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有人替我算过命,我亲缘浅薄,注定要做一世的孤家寡人,没有什么一家人之说。”
他站起身,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寻常的话,也好似没有看见公主听见这话后骤然滑下的泪水。
“下官还有事,告辞了。”他如一抹单薄的幽魂,脚步声轻得没有重量。
公主府的人还想挽留,他径自绕开,再无旁的言语。
嬷嬷只得硬着头皮胡说,安慰道:“公主,大公子到底不是绝情之人,放二小姐回京这事或许会有转机呢,再等等,您且再等等。”
公主躺在床上,痛苦地长出口气。
这事怕是不成了,谢流忱连他自己都没放过,又怎么会放过谢燕拾。
此后公主府的人数次请谢流忱上门,他再未来过。
才将将过了半年,原本身强力壮的安平公主便病得起不了床,太医数次前来诊治,针灸吃药,各种法子都试过了,始终不见好。
老医正劝公主别再为俗务挂心,到时候不必吃药,身子自然而然地便会慢慢好起来。
嬷嬷遣人将老医正的话转告给谢流忱,请谢流忱救公主一命,将二小姐放回来,公主的病便会不药而愈了。
谢流忱连上门探望都不曾有,唯一的回应是人人皆有一死,他尚且救不了他妻子的命,更顾不上其他人的命。
公主得知此事,心绞痛发作,险些送了老命。
谢流忱不孝不悌的恶名自此人尽皆知。
即便公主误杀他的妻子,而且是已然和离的妻子,那也全是出于一片爱孙之心,说到底都是谢流忱搅出来的事,却把责任都扣在公主头上。
政敌时常以此攻击他不配为人,更没有立身朝堂,与众人同朝为官的资格。
公主的病拖拖
拉拉了一年半,最后还是逐渐加重,在一个寻常的白日里撒手人寰。
——
十年光阴弹指即过。
一日午后,学子们照旧聚在茶楼里谈论时政,说到谢流忱时,人人皆愤愤不平。
如此品行心性恶劣之人,不管是对待发妻,还是对待自己的亲人,都是一样的刻薄无情。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实在命大,几次险之又险的大事他都活了下来,官反倒越做越高,次次死里逃生,都被贬到章和县做县令去了,居然还能起复。
一学子道:“缺德的人都是这样,命硬。”
另一人调笑道:“那看来李兄这次春闱不中,是因为不够缺德?”
“那是自然,你要我像谢流忱一样缺德,那你把昨日借去应急的三两银子还我,我下回必然高中。”
众人哄笑。
往常学子们也可以议论朝堂事,但人人都拿捏着分寸,不敢直接说某位官员如何如何,害怕被抓去治罪。
哪怕有些官员的丑闻已是人尽皆知,可没有证据,只是风传,当事人还会极力掩藏,谁若是敢指名道姓地批判,那就是毁谤。
唯独谢流忱有这样大的一件丑闻,而且还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那便是铁板钉钉的事,便是寻常百姓拿他当谈资,骂他也骂得理直气壮。
有刚上京的学子不解:“既然大家还能随意议论他,说他的是非,说明他也没有那么差吧,至少不会堵别人的嘴。”
其他人嘲笑道:“他不过是知道即便他品行恶劣,没人能把他怎么办,所以反而故意任人议论,显示出自己的有恃无恐,实在是嚣张的另一层境界,着实可恨可鄙。”
“是啊,说不准你我在这里骂他,他反倒得意洋洋,笑话我们奈何不了他,只能在此空谈。”
这刚上京的学子挠挠头:“可我瞧着他干的都是实事,捡的都是旁人不要的苦活,他还能爬那么高,总是有些本事的吧。”
“要不怎么说他命硬呢,就是因为他屡屡犯险却毫发无伤,活到现在。”
有人摇头:“为了升官,他什么做不出来,你我若是有他这股冲劲和运道,官早就做得比他还大了。”
“连自己的母亲妹妹都抛得下的人,可不是一般的狠心啊,弃妻弃母弃妹,六亲皆可弃,这才是他唯一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