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从前她会反复猜测他这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再也不必揣度他的心意。
  这漫长无尽的煎熬终于有了时限,此刻每呼出一口气,都让她离解脱更近一点。
  崔韵时感觉自己轻松得都要飘起来,即便谢流忱就站在她面前,她也再不用尽力对他绽放笑容,讨他欢心。
  若是从前,她哪能这么做呢。
  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与女世子谈妥之后,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向谢流忱提出和离。
  和离这两个字,光是想想都让她一阵兴奋。
  为免节外生枝,说出和离之前,她不远不近地待着谢流忱便是了,既不与他结怨,也不过分亲近。
  这样即便往后和离了,他至多只是气上一阵,不会变成她棘手的仇敌。
  发上的雨水一滴滴地滚落在地,在她的皮肤上留下黏滞之感,崔韵时却不甚在意,她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出神地想:再也没有比今日更好的日子了。
  一方柔软的手帕轻轻按在她脸上,崔韵时猛然回过头,几颗水珠甩飞出去,她顺着看去,就见水珠落在谢流忱的袖上,泅开一点深色的水痕。
  谢流忱没有指责她失礼的举动,也没有在意自己衣袖上的痕迹,仍旧拿着手帕,极有耐心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水。
  然而她的头发湿淋淋的,被雨浇了个半透,不断有雨水从鬓发上流淌下来,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眼看着一滴水珠要流过眉毛,流进她眼睛里,她也有所察觉,赶紧闭上眼。
  谢流忱轻笑出声,手指轻轻搭在她的眼皮上,将那滴水抹开了。
  他却没有拿开手,仍旧抚在她的眼皮之上,感受着手指下她眼珠轻微的颤动。
  他的心也跟着极轻地颤了一下。
  整个擦拭的过程,她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毫无抵触,堪称配合地由着他动作。
  原来夫妻六年,即便彼此离心,却也会有难言的默契。
  真是奇妙。
  往后这样的日子,这样的相处还很多,他们会越来越亲密。
  谢流忱心生一种别样的满足,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的脸。
  他是这般想的,便也这么做了。
  他捏了捏她下巴上的一点软肉,又恶劣地挠了挠她的喉咙。
  方才还闭着眼的崔韵时忽然抖了一下,她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谢流忱回以无辜的表情。
  崔韵时僵了片刻,脸上的神情逐渐转为自我怀疑。
  谢流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必然以为他是不小心触碰到她的,并没有作弄她的意思,她会觉得是她多心了。
  崔韵时真是错看他了,他就是故意的。
  他看着她不断变化的生动表情,胸腔里仿佛有一只小鸟在扇动翅膀,努力想要挣脱出来,让他觉得有些难受。
  谢流忱侧开脸,不再看她,想随口说些什么,好让她不要注意到他的异样。
  “夫人刚从外头回来吗?”
  “是,”崔韵时顿了顿,觉得自己只说一个字太敷衍了,“从兴昌伯府回来的。”
  “我见过他家五郎,在东山寺里,当时秋错花盛开,他带了未婚妻一同上山赏花,听说他们情意深笃,准备来年春日便成婚。”
  崔韵时听着他说话,心里觉着说不上的奇怪,谢流忱居然这样随和地与她说别人的是非。
  若是换作旁的夫妻这样谈天,自然是再寻常不过了,可这是谢流忱,他对别人的事也会有兴趣吗,他也会八卦别人的事吗?
  他这个样子都不像他了。
  谢流忱继续说:“夫人想去东山看花吗,秋错花一年开两季,春季是粉色,秋季开出的是白色花朵,我听陆盈章说,她妹妹与情郎去了一趟东山,回来时给她折了一枝秋错花,还带了几坛红苏酒。”
  他说完,莫名笑了笑,又问一遍:“夫人,我们一同去东山吗?”
  崔韵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
  她对秋错花和红苏酒都没有兴趣,只觉得谢流忱今日话异常的多:“不去瞧了,我不爱看花。”
  谢流忱默了默,心道也
  好,据他所知,李家五郎后来与未婚妻分道扬镳,秋错花还没开尽,他们便一刀两断。
  这样不吉利的花,不赏也罢。
  他这样劝着自己,可是理智根本无法被这套说辞说服。
  他觑她神色,既无欢欣也不丧气,仿佛全副心神都在别处。
  这非常不对劲,她在他面前永远都在表演,怎么会近乎明目张胆地走神。
  他几乎是立刻明白过来,他之前想错了。
  她不是不再抵触他,而是在敷衍他。
  他们此时在廊下来回踱步,边走边说着闲话。
  谢流忱忽然站住脚,落后她几步,她也丝毫未觉,或者说不在意,她只顾着自己脚下的路。
  谢流忱望着她的背影,寒风夹着雨丝擦过他的面颊,带来连绵不断的痛感。
  他看她一步、两步地走远,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连他不再说话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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