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然而这一次缠上来的不是噩梦中的画面,而是崔韵时的脸。
  她只是望着他,长久地沉默,随后转开目光,看向虚空中的一点,好像那个地方比他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谢流忱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
  为何不再看着他。
  为何不与他说一句话。
  为何全然不理会他。
  谢流忱闭了闭眼,轻按眉心。
  他不想再这样愚蠢地对着一个幻象说话,不管是质问还是哀求,都是他不愿意做,也不能容忍的。
  谢流忱面无表情地将一把又一把匕首入鞘,一切归位后,他走到窗前,看屋外纷乱的雨丝。
  露观楼高三层,他居高临下,扫视着大半个谢家,掠过某处时,瞳孔倏然缩了一下。
  过快的心跳影响了他的判断,他不得不身体前倾,双目仔仔细细地描绘她的身影,终于再次确认,他没有看错,这就是崔韵时。
  她正与她的丫鬟站在一处说些什么。
  丝丝凉意吹拂他的面颊,带走脸上的热度,这阵风过于凉爽,让他两日以来积压于心的郁气一扫而空,头脑也跟着清醒起来。
  崔韵时在装病躲着他,她是不可能踏出松声院,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附近的。
  可她就是出现了,这意味着她的态度有所改变,那么或许连日来的一切都是他多想了,她并没有要与他和离的
  打算,只是想要逃避一阵子,现在她终于收拾好情绪,要重新靠近他。
  这些复杂的想法飞快地从他脑中掠过,最后缩成一个简短的,让他欣喜的结论。
  她不会离开他。
  这么多年,他从没感激过上天,因为命运从未厚爱过他,它从他这里夺走了太多东西。
  他如今拥有的一切全都是自己谋划夺来的,可今日他终于被善待了一次。
  天意终于站在了他这边。
  谢流忱按在窗沿的手不断收紧。
  不管裴若望说过多少自我臆断的疯话,可他有一句话是对的,为了让崔韵时自愿留在他身边,让她喜欢上他,确实是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所以他该抓住这次机会,他要告诉她,他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待她,也不会故意惹她生气,以逗弄她为乐。
  既然她不喜见到燕拾,那他便叮嘱妹妹若是回家,别到崔韵时眼前晃,去找母亲,去找三妹妹都可以。
  他会让妹妹敬重她,再也不去找她的麻烦。
  他也会爱护她,往后他们会像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一样,携手到老,再也不会分开。
  这些想法只要起了一个头,就自己迅速地完整了起来,他不用费心思考,便得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谢流忱提起油纸伞,快步走下去,脚步声在楼中回荡,一声紧接着一声,仿佛在催促着他再快一点。
  他的手按上门扇,刚要推开,余光瞥见搁置在角落的那面等身铜镜,正映出他此时的模样。
  他看清镜中那个与他长相一般无二的人脸上的笑容,猛地回过神。
  他在做什么,何至于急躁成这样。
  这般情态太不稳重,简直像一个初次与心上人约好相见的毛头小子,心事浅得一眼就能被人看穿。
  这不是他。
  谢流忱放下手,慢慢平复呼吸,等到脸上的表情恢复如常,好像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同样的平淡之后,他才推开门。
  他不能一口气将自己的盘算全部告诉她,就像饲养鸟儿时,不能因为它叫声惹人怜爱,就随着它的意,让它想吃多少口粮就吃多少,那只会害了它。
  崔韵时本就是很会看人眼色,蹬鼻子上脸的人,若是过分放纵宠爱,只会养大她的胃口,跃跃欲试着想要爬到他头上来。
  他必须慢慢地,一点点地给予她想要的东西,否则她会忘乎所以、恃宠生娇的。
  第29章
  从兴昌伯府回到家后, 谢五娘还是很兴奋,崔韵时听她一路说个不停,就像一条话痨的小狗跟在身旁, 发出让人心软的可爱叫声。
  临到分别时, 谢五娘说要送她个东西,说完便朝着自己院子小跑而去, 边跑边回头说, 她跑得快, 只要半盏茶功夫就将东西拿回来了。
  崔韵时还来不及说什么, 她便跑没了人影。
  总归只是半盏茶功夫, 崔韵时便在原地等她,可是等着等着,原本还算澄明的天空聚起厚而重的乌云, 很快便劈里啪啦地下起雨来,迅速打湿了她的头发。
  崔韵时赶紧拉着芳洲躲到附近的屋檐下。
  反正四下无人,她干脆把湿哒哒的头发全部拨到脑后。
  雨幕垂连天地,一片如烟细雨中, 有人撑着伞朝她们走来。
  即便伞面将那人的脸遮去, 可光看执伞的那只手,和比旁人更高挑挺拔的身形,她也能认出来这人是谁。
  崔韵时别开眼, 心中盼望谢流忱只是路过,别注意到她们。
  然而她的心愿时常落空,有关于谢流忱的愿望更是从不会实现。
  那把伞越走越近,伞下人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
  谢流忱在台阶之下站定, 隔着密密飘落的雨丝,意味不明地望了她一会, 什么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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