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她的夫君风华正茂,已经是个可以娶妻的成年男子,而当时的他还只是个不成模样的少年。
  这些年他跟着长姐呆在永州,战事紧张,一直没有回京。
  今日他终于能站在她面前,有了告诉她,他就是当初那个少年的机会。
  可他却羞于开口向她诉说这段往事,生怕她会想起他当时只到她肩头,瘦弱不堪的模样。
  什么时候才能在她面前英武一回,让她知道他也是个不逊色于许多人的男子。
  薛放鹤想到此处便有些伤感,也许她永远都不会喜欢他这样的类型,他见过她的夫君,那人拥有让薛放鹤都自惭形秽的美貌。
  他本觉得自己长得很不错,可是在那人面前,他被比得低下头去,像一朵泥地里的野花,自以为自己是这片野地里最为绮丽的鲜花,等见到了真正的人间殊色,才知道自己从前是多么的可笑。
  也许她就是喜欢那样温文尔雅、容色出众的男子吧。
  与她的夫君相比,他的样貌显得何其粗陋,又怎么能奢望她能多看他几眼。
  薛放鹤黯然垂首。
  ——
  谢府。
  元伏一进屋子就吃了一惊,只是过去了寻常的一夜,公子的屋中却完全变了一番模样。
  几条梁柱间来回缠了数圈红色细线,近千只白色蝴蝶串在上面,一层一层地垂挂下来,规整到令人寒毛倒竖的地步。
  风一吹,满屋子的蝴蝶簌簌地响。
  风一停,它们又毫无生气地垂挂着。
  元伏浑身起鸡皮疙瘩,壮着胆子慢慢靠近,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些蝴蝶都不是真的,而是用纸裁制而成,只是做工太好,以假乱真。
  他再低头看着满地碎纸,明白这些纸都被用来做成纸蝴蝶了。
  元伏捂着心口松一口气,心道这场面太不吉利了,这个东西应该在坟头,而不应该在公子的床头。
  他撩开一层又一层的红线,往公子所在的那处望了一眼,只见他身着寝衣,随意地披着件月白色的外袍,大把红线绕在他手腕上,或长或短地垂覆下来。
  谢流忱还在剪纸,动作娴熟,元伏发呆的这一会,就见他又剪出了两只。
  元伏看看挂着的近千只蝴蝶,无比震惊地问:“公子,你该不会一整晚都在剪这个吧。”
  要不然怎么能剪出数量这么惊人的纸蝴蝶。
  谢流忱没有立刻回答他,不是他不想回应,而是他实在困得说不出话。
  他想要好好睡一觉,可是只要一躺下去,闭着眼静静等待睡意来临,那个噩梦就会重新渗透进他的脑中,将他最不想看见的景象一幕幕地反复展示给他看。
  所以他不能继续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做,只重复地咀嚼她抛弃他的幻象。
  它们无孔不入,会抓住他每一个思绪的空隙,让他不得安宁。
  他起身,试图做些什么来填补空白的思绪。
  他开始剪纸蝴蝶,一整夜,他都在比对每一只之间的差别,挑选最完美的用红线串起,一只一只,再仔细丈量每一条红线垂下的长度,间距分毫不差地将它们挂好。
  他重复地做着毫无意义的事,让自己麻木、疲倦,这样他就不用再被迫去想她的事了。
  对于元伏的问题,谢流忱没有回答。
  元伏看他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色,有心问问他怎么了,又知道自己嘴笨,怕弄巧成拙,只得道:“我去端一碗莲子羹来,公子你喝一些,提提精神。”
  谢流忱撑着头,没有应声。
  他的脑子已经乱了。
  好一会,他才意识到元若已经离开。
  谢流忱站起身,千丝万缕的红线从他身上手上垂下,他一步步往前走,将它们全不在意地丢在身后。
  他踩着满地的红线走到书架边,按下机关,墙上陡然出现一扇可以容纳两人进出的门。
  数条交错的红线仍缠绕在他身上,因为互相交错打成了死结,不管他怎么拉扯,都无法摆脱。
  他干脆拿起剪子,一下下地剪断这些红线对他的束缚。
  这下所有红线都离他而去,轻飘飘地委顿在地。
  他像抹幽魂一样走入门后,穿过熟悉的甬道。
  这条路通往的不是什么密室,而是露观楼里的一间寻常屋子,他在那里养了大量功用各不相同的毒虫恶兽。
  一条条形貌丑陋的毒虫在特制的箱体中爬行,留下粘稠的痕迹,整个屋子生机盎然,是往常他最爱呆着消磨时间的地方。
  谢流忱站在一整排柜子前,刚打开其中一个,脑中因为睡眠不足,出现了嗡嗡的幻响。
  他站在原地缓了缓,才从里面掏出一瓶这个月刚制作完成的毒药,迟钝地想了片刻,又将整个抽屉都拿了下来。
  这个抽屉装得很满,往常并没有这么多分量,但这个月他做得多了一些。
  他喜欢亲自动手制作毒药,借此放松心神,排解不快的情绪。
  然而今日他没有这份闲心,他旋开瓶塞,一点一点地给匕首涂上毒药,消耗掉这些无处可用的剧毒,以及自己仅剩的神智。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谢流忱侧耳听着雨声,思绪陷入短暂的空白,这给了一些东西可趁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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