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825节

  杜英叮嘱道:
  “报纸上的报道,还是要遵循如实的观点,尽量要让当事人来发声,而不是报刊替他们发声,比如这一次劝导流民北上,就要以流民的名义和口吻,听取他们的意见。
  我们第一次组织流民北上,肯定会有很多工作不足的地方,这没有什么需要遮掩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样才更加真实,也便于我们后续追踪报道对于那些暴露出来的问题是如何解决的。
  由此,才能够让天下人意识到,关中是真的打算做些什么,并且也真的正在做。”
  郗道茂听得认真,已经忍不住掏出来小本本和炭笔写写画画。
  这也是都督府上下的习惯了。
  得益于眼前的这位杜都督,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冒出来一些发人深省的言论,令人猝不及防之下也只能以这种方式先写下来,再理解。
  都督府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命令上下传递几乎不会出什么错误,也是得益于诸如此类的小习惯。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古往今来的至理名言。
  “不着急写,有记不住的地方,余再跟茂儿解释就是了。”杜英微笑着说道。
  别人着急记下来,是因为不好再问都督一遍,但是谁让眼前这是自家的乖巧媳妇呢,本来就得宠着她。
  郗道茂却摇头,认真的说道:
  “都督是都督,夫君是夫君,都督委以重任,属下自当细细听来、细细琢磨,而夫君所说,那就是家事了,妾身不知不觉就会怠慢,不妥。”
  杜英也知道郗道茂的性子,外柔内刚,恰恰相反,阿元倒是偏向于外刚内柔,所以也不再强求,自顾自的说道:
  “要牢记,报纸,只是一个台子,一个让所有人都能够酣畅淋漓的展示自己观点的台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就是擂台。
  而作为裁判,报社应该秉公执法,若总是亲自下场、煽动舆论,那么久而久之,读者便会失了对报纸的信任。
  余之前就不止一次强调过,但是现在还是要和茂儿强调,尤其是现在关中报纸的发行越来越多,更是要秉承如实报道的原则。”
  郗道茂郑重颔首。
  谢道韫则给他们两个夹了菜:
  “好啦,家里的两位大忙人,吃饭呢,就别一直讨论工作了,吃完饭可以再谈,否则都凉了。”
  杜英一笑:
  “是极,是极!吃饭吧。”
  而在杜英的对面,新安公主看着他。
  身为堂堂都督,唏哩呼噜吃的香,还被谢道韫又说了几声,讪讪挠头的男子,露出新奇的神情。
  第一二七九章 后宅之主谢道韫
  在新安公主眼中,杜英身为一方都督,应该是不怒自威才是。
  可是和他相处的这几天,他很少展露出来诸侯的气势。
  新安公主只道是杜英不想在自己面前太过飞扬跋扈,而且他坐在小楼里面,也没有什么下属给他飞扬跋扈的机会。
  然而现在,看着这家伙左红右绿、完全没有半点儿枭雄之气的样子,新安公主渐渐地也只能承认,杜英的性子,当真如此。
  所以她忍不住浅浅一笑。
  原来,他从来没有在自己的面前伪装过什么。
  “殿下怎么不吃?”杜英的声音突然响起。
  新安公主这才意识到,周围的人都已经动筷子了,只有自己一直没有动,好像就跟对这一桌饭菜并不是很满意的意思,她赶忙跟着吃起来,也好在谢道韫和郗道茂都不是喜欢冷嘲热讽的,否则此时怕不是得阴阳怪气的来一句:
  “到底是殿下,平时吃惯了山珍海味,吃不惯我们这粗茶淡饭。”
  看新安公主简单的吃了几口,谢道韫用手帕抹了抹嘴,温声说道:
  “殿下既然想要待在夫君的身边,就待着也好,不过殿下的身份毕竟与众不同,所以恐怕之后还是要隐姓埋名、不多声张,不知殿下是否能接受?”
  新安公主也打起精神,现在她公主的身份,显然只是累赘,而不是依靠,所以本来就没有什么清高孤傲之心,当下也从容的点了点头:
  “乱世之中,能有容身之所,足矣。”
  谢道韫则接着说道:
  “殿下在夫君身边两三日,也应当知道,在我关中,女子倒并不是家族之器具、联姻之纽带而已,关中女子,一样可以出来做事,如果做得好的话,所得之重用,不亚于男儿身。”
  说到这里,谢道韫忍不住看了一眼杜英:
  “虽然现在这些事情都是余在主持,但是这一切之滥觞,在于夫君,妾身绝不会贪功。”
  杜英轻轻一笑:
  “有区别么?你我本夫妻同心。”
  “夫君可不只是和妾身同心。”谢道韫哼了一声。
  杜英被噎了一下,暗戳戳的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腿。
  现在这么嚣张,夜深了,有你求饶的时候。
  谢道韫也轻轻抖了一下,果断的不再对杜英发起冷嘲热讽:
  “所以殿下在夫君身边,以女官身份行事,也不用担心自己身为女儿家,有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也不需要非得看着那些男子的脸色行事,我们只论理,不论男尊女卑。
  若是男子有错之处,那当以同僚之身份纠正之。若是错在我身,也不能因自己是女儿家妄自菲薄、自怨自艾,而应承认错误、积极改正,下次多加注意,不可再犯。”
  新安公主听的认真,一样从袖子中掏出来小本本。
  桌上的一道道目光顿时落在杜英的身上。
  还说你和殿下之间是清清白白的,看人家这熟稔的动作,显然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听你的耳提面命了。
  心里怕已经是夫君的形状了。
  杜英不置可否。
  谢道韫也白了杜英一眼,旋即说道:
  “之前疏雨跟在夫君的身边,兼顾各处,时常有兜转不过来的时候,所以现在让疏雨专心负责护卫以及六扇门的事,而夫君身边的文书整理则交给殿下,殿下只要细心即可。”
  疏雨眼巴巴的看着谢道韫,但见谢道韫说的坚定,也只好应了下来。
  她素来是嘴硬的主儿,明明还是很享受能够在杜英身边打转的时光,时不时的被杜英摸一把,晚上也可以顺势挤到他怀里,会有一种甜滋滋的感觉弥漫在心头,只不过嘴上是坚决不能承认的。
  本来就已经半推半就的被解锁了很多羞死人的玩法,若是直接放纵杜英的话,还不知道他能整出来什么折腾人的路子呢!
  结果现在直接被谢道韫拿了这方面的工作,虽然不高兴,可是也知道大娘子说的没问题,只好应诺。
  新安公主也自无不可,她之前就是做的这方面的事,这两日下来也算熟练工了,而且谢道韫的意思她也清楚,如今谢道韫也好,疏雨和郗道茂她们也罢,负责的其实都是关中新政在某一个方向上的落实。
  在江左,关中新政想要落到实处,所遇到的阻力可想而知,自然也需要一个绝对坚定的自己人,新安公主既没有得到谢道韫绝对充足的信任,而且也不适合抛头露面,因此这些工作本就不轮不到她来做,乖乖跟在杜英身边当小秘书是唯一的选择。
  之后想要接手这些更能够证明“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工作,恐怕还得获得更多的信任,同时展现出来自己的能力才行。
  新安,你要努力啊!
  小公主在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
  杜英则看着谢道韫把整个后宅拿捏的稳稳当当,方才徐徐开口:
  “你们继续聊,殿下······”
  “妾身既然已经答应谢姊姊隐姓埋名,那都督也不应以此尊称称呼妾身。”新安公主柔声说道,“妾身闺名道福,母姓徐氏,愿与都督以此姓名相称。”
  杜英又选择看向谢道韫。
  他是家主,但不是后宅之主,也不见得就能拿捏得到小姑娘的细腻心思,所以这个时候选择无条件相信我家阿元。
  “倒也不用使用母姓。”谢道韫微笑着说道,“殿下的闺名,在朝堂、世家之间也不是什么秘密,因此要么姓名皆换,要么不换也无妨。
  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只要殿下不刻意宣扬,自然不会有人抓住此事喋喋不休。
  并且我关中上下,对人才选拔任用也是一视同仁,哪怕是司马氏皇族子弟,若是落魄了,又或者有为官之念,一样可以通过关中的选拔考试为官,不需要在乎自己的身份。”
  司马道福眼前一亮。
  在江左,很多司马家子弟,混的绝对不能说好。
  毕竟司马家在中朝之时,开枝散叶,子孙众多,而南渡之后,被作为傀儡捧起来,依旧享受荣华富贵的,也就只有五马渡江这五脉,历经多次变乱和权力更迭,现在的皇室主体其实也还是琅琊王这一脉,其余的四脉以及其余更多陆续南下的司马氏子弟,已经快沦落为寒门乃至庶民了。
  典型的例子就是之前以寒门子弟打拼上来,作为杜英崛起的绊脚石已经尘归尘、土归土的梁州刺史司马勋。
  第一二八零章 想法逐渐大胆
  司马勋,身为曾经的王室子弟,只不过顶着一个司马氏的名头罢了,谁把你真的看作是皇亲国戚?
  因此若这些司马家旁支真的愿意入关中为官,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而且于司马氏而言,又何尝不是暴露了一条火种?
  眼前的这位杜都督也好,或者桓温也罢,这两个家伙都是有野心要走上那个位置的。
  到时候就算是杜英心地善良,恐怕也会对司马氏的罪过进行清算,以表明自己取代江山的正统性和合理性,当然也是为了防止前朝余孽死灰复燃。
  届时,不管自己在杜英后宅之中已经是什么地位,有多少话语权,都无法阻挡杜英这么做,毕竟这注定了不是杜英一个人能决定的,还牵扯着诸多开国功臣对排除隐患的愿望。
  因此哪怕司马氏可以由于自己的身份而摇身一变成为外戚,也一样避免不了被清算的下场。
  说到底,自己只能算是眼前这位杜都督抢来的俘虏嘛!
  杜英现在仍然还敬重皇室三分——也就是明面上给那些保皇的派系装装样子——等到他连样子都不需要装的时候,自然更不会在乎她公主的身份。
  而若是司马氏子弟能够有争气的,在关中谋得一官半职,那么就是关中新政框架下,凭借着真才实学考上来、站住脚的人,哪怕是其出身最终可能会导致其并没有什么上升空间,但是总不至于直接沦落为伧民。
  谢道韫看出了新安公主眼眸之中跳动的光,暗暗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刻意再说什么打击她。
  但是谢道韫心里很清楚,司马氏早就已经一代不如一代,子弟之中也鲜少有见勤学好问的,甚至还有很多,既然知道自己是傀儡和吉祥物,更是直接飞扬跋扈起来,浑然没有低调的意思,更是把司马氏的名声搞得很臭。
  让这么一群纨绔虫豸去关中参加考试,他们又凭什么能够战胜那些生长在关中新政之下、勤学苦读的本地书生?
  关中新政为何而设、如何而作,他们可清楚?
  谢道韫对此并不看好,甚至她可以武断的表示,司马氏这一代的希望,其实也就只剩下会稽王司马昱了,当然,若是作为陪衬的话,谯王司马恬大概也可以算一个,毕竟能够孤身深入敌营谈判的胆略,在司马氏家族还是少有的。
  只不过现在这位谯王,已经沦为关中阶下囚,任由杜英拿捏,而会稽王司马昱,兵败只是时间问题,就算不死,这一次也不会再有任何一方能够容忍他跳出来继续搅风搅雨。
  司马氏,便是那垂垂老人,已经没有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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