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双膝猛夹马腹,手中缰绳一抖,与江止同时低喝一声“驾”,两匹烈马便似离弦之箭,朝着夜色之中,破风而去。
  马蹄声声,所过之处,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行宫里的聒噪、混乱,还有那几名狂追不舍的黑甲卫,最终都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夜色幽暗如墨,更显星光璀璨。
  两匹马,三个人,马不停歇地穿梭于浓黑的山野之中。
  他们先向北而行,待确定后无追兵时,又掉头朝着东南方而去。
  江箐珂坐在马背上,感受着自由随风迎面扑来。
  虽然舒畅痛快,可一颗心却像浸满了水似的,沉甸甸的,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与少时每次愤愤离家出走不同,这次的离宫出走,是苦涩的。
  就像夜颜的眼泪。
  说实话,不好受。
  但人生短短数十载,岂能为了不牢靠的情爱,而委屈自己,在宫里与数不清的女子共侍一夫,凑合过完这一世?
  若无情,倒也无所谓。
  偏偏她懂了情爱这种东西。
  懂了,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她想要的东西,若无法独属于她,不如不要。
  伤痛、难过都是一时的,江箐珂坚信,时间长了,她总会淡忘的。
  ……
  赶了一夜的路,三人于黎明破晓前赶到了运河渡口。
  渡口前的一家面馆里,三碗热气腾腾的素面被端上桌来。
  江止向来不拘小节,拿起筷子,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逃了一晚,喜晴也饿坏了。
  拿了双筷子塞到江箐珂的手里后,也跟着江止吸溜吸溜地吃得喷香。
  唯有江箐珂看着眼前的那碗面,没有一丁半点儿的胃口。
  江止抬眼看了看,见她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便拖着嗓音懒声问:“怎么着,要不老子给你送回去?”
  江箐珂斜眼乜了他一下,噘嘴摇头。
  江止朝她身前的那碗面努了努下巴,催促道:“那就抓紧吃,别矫情,不吃就回去!”
  江箐珂难受想哭。
  可又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软弱。
  更何况,是她自己要逃的,在这儿难过算什么事儿?
  遂拿起筷子,勉强吃了半碗。
  剩下的面,江止也不嫌弃,拿过去,连汤带面吃个精光。
  等船的功夫,发现喜晴的脚被狗咬伤了一处。
  江止同面馆小二要了壶酒,在喜晴身前蹲下,将随身带着的创伤药膏掏出,欲要给她的脚清洗上药。
  “大公子,奴婢自己来吧。”
  喜晴的脸红得跟十月的柿子似的,低着头,都不敢多瞧江止一眼。
  她不好意思地缩回脚,说起话来也是软糯糯的。
  “这种事,怎好脏了大公子的手,奴婢自己来吧。”
  江止一把拽回她的脚。
  “哪来那么多废话。”
  酒水冲洗着伤口,他语气散漫道:“只要别想碰了下脚,非要嫁老子就成。”
  喜晴抬眼偷偷看了江止一眼,又局促地垂下了头。
  “奴婢不敢。”
  江止斜斜一勾唇,没再说什么。
  待伤口处理完毕,江箐珂拿出一条干净的袖帕,包在了喜晴的脚上。
  提心吊胆地等到大客船来到渡口,三人便牵着马,背着行囊,上了船。
  客船里,江箐珂透过大敞的轩窗望向渡口。
  既庆幸那人没有追来,又难过再也看不到那个人。
  眼见着渡口越来越远,成功逃离的实感这才涌上心头。
  自嫁入东宫后的种种,那些好的、不好的,还有一个个谎言和算计,都陆续在脑海里浮现。
  包括她亲自弄掉的孩子。
  积攒了许久的情绪,都在此刻达到了临界点。
  泪水就这么不争气地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江箐珂本不想这么夸张的,也不想这么懦弱没用,可还是忍不住坐在客舱里捂着脸哭了起来。
  喜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声安抚。
  “小姐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喜晴这么一说,江箐珂就更难过了,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恰好对面坐着一名妇人,而妇人怀里又抱着个小婴儿,身边还跟着个咿呀学语的小女娃。
  江箐珂这么一哭,那妇人的两个孩子听了,便也跟着哭。
  哭声此起彼伏,聒噪得很。
  “能不能管管你家小娘子,让她别哭了?”那妇人不满地抱怨道。
  江止大刀阔斧地坐在那里,抖着二郎腿,故意将带刀疤的那侧脸冲着那妇人。
  “又不是给你哭丧,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妇人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呛声道:“你这小兄弟怎么说话呢?”
  江止端着那副地痞流氓的匪气,打了个哈欠,然后将长枪往那里一立,仰着下巴,凶道:“就这么说话,怎么着吧?”
  妇人发怵,只能抱着怀里孩子慢慢哄。
  江箐珂停了哭声,梨花带雨地看向江止。
  江止却摸着她的头,笑着哄道:“哭,继续哭,一次哭痛快了。”
  一艘大客船,沐浴着晨曦,在金灿灿的河面上,于此起彼伏的哭声中,一路向南而去。
  红日跃出河面,一点点升空,照着那偌大的客船,也隔着轩窗,照进皇陵行宫的那间寝殿里。
  李玄尧从漫长的噩梦中缓缓醒来。
  他静静地望着床榻的帐幔棚顶,昨夜未流完的泪,顺着水蓝色的那侧滚了出来。
  “殿下。”
  “殿下总算醒了。”
  守了一整夜的曹公公担心不已,立马凑到床边追问。
  “殿下可有哪里不适?”
  第124章 追回来便是
  李玄尧撑身坐起。
  手中的异物感引起他的注意。
  看了眼手中的军令牌,想起了昨夜意识混沌间江箐珂同他说的话。
  唇线紧绷,森冷锋锐的双眼抬起,他掀开被子,大步冲下床榻。
  似是仍抱着一丝希望,疯一般地四下寻找江箐珂的身影。
  可侧殿、耳室、屏风后,皆是空空荡荡,根本不见那个一转身就会冲他明朗一笑的身影。
  他的那道光没了。
  没有江箐珂在的地方,就是如此的晦暗冷清。
  就像有利爪在抓挠他的心一样,痛得人胸腔发紧,酸涩弥漫,连呼吸都成了负担。
  异瞳湿红,盛着两色的愤怒和悲伤
  曹公公躬身靠近,操心地给李玄尧披了件长袍。
  “殿下,太子妃昨夜跟喜晴姑娘......走了。”
  “发现时,已经晚了。”
  “虽已经派人出去追查,但是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李玄尧仰面,紧闭双眼。
  垂在身侧的手则紧紧攥着那块军令牌。
  那骨节泛白,手臂青筋暴起,恰如他昨夜无声的嘶喊,明明用了力,却是徒劳。
  他从未像今天恨自己如此无用。
  为何他是个不能喊、不能叫的哑巴?
  为何昨夜要乖乖听她的话?
  是因为他骗过她一次,所以,她定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报复他?
  曹公公虽知晓李玄尧心绪不佳,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
  “殿下,该回京城了,堆积了一日的朝政可耽误不得啊。”
  “穆大公子和钦天监的仪仗队伍已出发先回京城了,奴才也安排了一名女婢扮成太子妃,上了马车,暂时遮掩此事。”
  “至于寻太子妃的事,眼下去何处寻也没个头绪,还得回宫从长计议才是。”
  对。
  人跑了,追回来便是。
  ……
  快马加鞭赶回到京城后,李玄尧立即派谷羽和谷俊分头去了两个地方。
  一个是江家在永宁坊临时住的宅邸,一个便是佰顺镖局。
  没多久,谷羽和谷俊陆续回宫禀报。
  谷羽先说。
  “据张氏所言,江止帮镖局兄弟走趟镖,昨日天不亮就离开了宅子。”
  “走之前的前几日,还同张氏说过,此趟镖走完会回去西延,看看江老将军,估摸有阵子不会回京城。”
  谷俊接着道:“佰顺镖局的人也是同样的说法,说江止帮忙去西边送趟镖,顺便回趟西延。”
  穆珩在旁煞有介事地分析起来。
  “这不明摆着吗?”
  “太子妃定是跟江大公子一起走的。”
  “既然是费尽心思逃出去的,若真直接跑回西延,未免过于蠢笨了些。”
  李玄尧侧眸,一个眼刀子朝穆珩直愣愣地刺了过去。
  那压制的愤怒、急切和幽怨,都化成森冷的寒意,萦绕在他的周身,威凛逼人,让人不敢再妄言一句。
  穆珩收敛起那份随意,清了清嗓子,好心提醒。
  “眼下,你登基即位最为重要,寻太子妃的事,不如暂且搁置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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