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祝流莺仍有犹疑,但看卫渊并无当下就告知实情的打算,便也没再追问。
  ·
  第二日天刚亮,屋门外传来林鹿急促的喊叫声:“师父、师父!大事不好了!”
  卫渊拉开门,林鹿神色慌张,支吾着说不出所以然来。“怎么回事?”卫渊问道。
  林鹿脸色一会红一会白,犹犹豫豫好久,才像是豁出去一般,跺脚道:“哎呀!师父你跟我来!”
  他拉着卫渊一路赶至门房,那里停放着祝流莺为他们备好的车马。刚踏进门房,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林鹿转过身看向卫渊,眼睛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委屈,一片通红。“今日清早,我想着来门房准备一下待会启程的杂务,却不想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些……这实在、实在是……”
  卫渊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只见满屋的狼藉。昨夜安排妥当的马车不知被何人打破,门帘已经被割成了几绺破布,哀哀挂在车辕上。两匹马儿前肢悉数被断,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空气里弥漫着四散的血腥味。卫渊走上前,便见那马车车体两侧用红漆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
  「杀人偿命,不共戴天」、「孽债须还」、「孤星客后,星辰陨落」、「天道好轮回」、「血债血偿」……
  毫无章法的字迹,配合着那触目惊心的红漆,让整间门房宛如某种凶案现场。
  “师父……”林鹿往身后张望,屋外有人听见响动走了进来,随后伴着一声声惊呼,看热闹的人逐渐多了。
  云在天赶到时,不太宽敞的门房已经聚满了各路江湖豪侠。饶是见多识广的他,也不由得大惊失色,“这——”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忙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卫庄主!”
  卫渊还不及开口,高霆却忽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云掌门,这场面还不明摆着吗?”他踱步上前,“分明是有人查出卫渊是杀害祝盟主的真凶,以此来向众人揭发他的罪行!”
  “你血口喷人!”林鹿高声喊道。
  卫渊却只淡淡开口:“高帮主如此胸有成竹,可是有证据能证明卫某所谓的罪行?”
  “证据?哼,这满屋子的狼藉,不就是最佳证明?”
  卫渊轻蔑一笑,“枳句来巢,空穴来风。”
  许是一时没有听懂,高霆愣了片刻,随后气急败坏,破口骂道:“你少给我在这咬文嚼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个臭乞丐,不过是运气好,被贺别辰捡了回去才没有横死街头!呵呵,现如今贺别辰死了,让你捡了个便宜当上了庄主,反倒大摇大摆装起了文人雅士,真是可笑,可笑!”
  “混蛋,你住嘴!”林鹿到底年轻气盛,被高霆几句话激得浑身发抖。
  “怎么,真话听不得了?”高霆无不嘲讽地一笑,“不然你问问在场的各位,你师父曾经是个什么货色?看我高某有没有说一句假话?”
  “我跟你拼了!”林鹿暴怒,抽出剑就劈了上去,高霆反应极快,往后撤步间,手一伸拔出火炎刀,刀身烈焰的纹路刹那闪烁着赤色的刀罡。
  他抬手接下林鹿的那一剑,随后刀面往上一挑,刀气如下山猛虎,直逼林鹿面门。林鹿哪里招架得住,“哇”的一声咯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被挑飞向后倒去。
  眼见就要摔进地面那滩污秽,忽然感觉腰间一紧,原是被卫渊接住。
  “师父!”他红着眼睛看着面色冷峻的卫渊,心中羞愧难当。若是自己平时勤加练剑,也不至于被别人的一招半式就打得落花流水,让山庄蒙羞。
  卫渊垂眼看着嘴角挂血的林鹿,并未苛责,只低声道:“习武者切忌冒进,韬光养晦,方可后发制人,知道吗?”
  林鹿点点头,卫渊在他胸口封了几处穴道,随后旋身,抽出驰光剑。
  剑尖抵在高霆的火炎刀背上,“高帮主,你我无冤无仇,何故信口雌黄,行此腌臜之事,坏我名声?”
  “哼哼,”高霆从喉咙里发出不屑的嗤笑,“你卫渊要是光明磊落真君子,今日又怎会蒙此大辱,让全武林笑话?”
  “是吗?”卫渊对高霆的话付之一哂,“君子论迹不论心。”
  “废话少说!”高霆抬腕振刀,火炎刀嗡嗡颤鸣,火红色的刀气自刀锋凝结。“出招吧!”
  卫渊凝眸,剑尖紧贴火炎刀的刀刃,一路向上游走,金属相接,擦出一连串的火星。他足下踏空,借着兵器相抵的力道腾空而起,一跃跳至高霆的头顶。
  驰光剑发出刺耳的铮鸣,直直向下刺了过来。高霆冷笑一声,“华而不实!”
  话音未落,便转身在空中斩出刀气。门房内的桌椅被顺势劈开,一旁看热闹的人群急忙散开。
  卫渊飞身踏过被劈断的木柱,身形如游龙般在空中荡开。剑光乍现,如流星坠落,罩住高霆的身躯。
  高霆并不慌忙,抡圆重刀欺身向前,竟打算迎面接招。风雷帮的招式向来以悍勇豪横著称,高霆更是此中的佼佼者。
  剑锋与刀刃相冲,火花四溅。
  卫渊蓄力向下压身,高霆勉力接下。持刀的手上传来一股凉意,他惊疑地抬眼盯住卫渊,面前的剑气呼啸,如寒风凛凛。正疑惑间,忽见卫渊腕间陡翻,驰光剑如灵蛇吐信绕过他的刀锋,所过之处寒意盎然!等反应过来时,剑刃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看来,还是我的剑更快。”
  卫渊的视线落在高霆喉头,高霆仍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半晌才愤愤用刀锋推开脖颈前的剑。
  “好了好了,二位不要再打了!”云在天适时出来打圆场,“卫庄主,今日之事,老夫代表止戈堂,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绝不会平白让星缈山庄受辱。至于高兄弟,方才高老帮主来信,你同老夫一起去正气厅取信吧。”
  高霆摸着自己凉飕飕的脖子,半天没反应,云在天又叫了他几声:“高兄弟?你听见了吗?”
  “啊?哦、知道了!”高霆扫了卫渊一眼,转身跟着云在天走了。
  第10章
  祝流莺很快替卫渊另外安排好了车马。
  一行人准备出发,但随影的病情似乎愈发重了。林鹿去找他时,他正昏沉沉地缩在床上。
  卫渊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体温仍旧居高不下。
  “小师弟,”林鹿满脸担忧地摸摸随影滚烫的脸颊,“快醒醒,师父带咱们回山庄啦!小师弟?”
  他叫了半晌,随影才颤动纤长的眼睫醒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师兄……师父?”
  卫渊摸了摸他的头顶,“起来吧。”
  “嗯。”随影艰难地支撑起自己的上身,整个人摇摇欲坠。见他这样,卫渊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向前,“过来。”
  随影抬眼,像是有些羞赧似地笑笑,倾身环住卫渊的脖子,然后沉重的身体便被抱离了床榻。
  林鹿打趣地跟在后面,“诶——小师弟可真狡猾!”他一脸夸张地喊着,“师父偏心——我也要师父的抱抱嘛!”
  “刚才不是才从高霆的刀下接住了你么?”卫渊不咸不淡瞥了他一眼。
  “唔……”林鹿讨了个没趣,又听卫渊说:“收起嘴皮子,回去之后给我好好练剑,听见没有?”
  随影伏在卫渊肩头掩唇轻笑,林鹿冲他撇嘴做了个鬼脸,一边拉长尾音:“听见啦,师父——”
  卫渊将随影抱上马车,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藏在暗处的人影,随后向已经等候多时的弟子吩咐了声“走吧”。正要退出车厢上马,却被拉住了手腕。
  常年习剑的手在虎口处覆盖着薄茧,卫渊感到手腕间升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痒意。
  “师父,跟随影一起坐马车吧?”俊俏的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
  卫渊点点头,觉得有些不放心,转身又向林鹿嘱咐了一番,才上了马车。随影笑眯眯爬到他身边,将脑袋枕在卫渊的腿上。“师父,你说我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卫渊的手指轻轻抚弄着随影脸颊边毛茸茸的碎发,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只是小风寒,不消几日就会好的。”
  随影翻了个身,将脸靠近卫渊那边,“可是我好难受,”他的瞳仁黑漆漆的,眨眼时带着湿气,“师父,我会不会就这样死了呀?”
  对话与回忆中模糊的场景有一刹那间的重合,卫渊的手顿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愣了许久,好一会才低声说了句“不会的”。
  可随影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出卫渊的异样,伸手搂住他的腰,又问:“师父,那你还要回止戈堂吗?”
  “嗯。”
  “可不可以不要再去了?”
  卫渊垂眸看向随影,随影眨眨眼睛,他虽已有二十来岁,但神态却还始终保留着年少时的天真,“反正……祝盟主死了,武林大会也办不了了,不是吗?”
  卫渊摇了摇头,修长的指尖撩开那缎布窗帘。止戈堂在他的视野里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
  “很快,我就会再次回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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