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祝黎按照成计明的安排,由邵彦凡送回家,本想短暂休息半小时,但一躺下,心里便是一团乱,耳边也时不时响起一小时前葬礼中,成计明努力忍住却依旧从缝隙中露出的呜咽声。
她又起身,环顾四周安静的环境,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睡在成计明的房间,周围都是男孩的生活痕迹。这几天太过凌乱,祝黎还没有心思好好看过这间成计明从小到大居住的屋子。
深棕色木质调的装修,床位摆了张一米宽的书桌,桌上只有一盏泛黄的台灯,一个落了几丝灰的笔筒,还有一台他最近使用的笔记本电脑。
桌子上方连着实木书柜,柜子里东西的倒是十分多,塞满他从小学到大学到课本,还有些零零碎碎的课业笔记本。
祝黎睡不着,便随意取了几本教材翻看。除了必要的笔记,成计明的书上五花八门地画着连环画,甚至还有他和同桌课上聊天记录,歪歪扭扭的对话,你一句我一句,祝黎看的发笑,仿佛透过这些薄薄的纸张和不成文的笔记,看到了成计明的成长缩影。
她慢慢看了许久,教材翻了几本,又踮脚去了最上层的课业笔记。和凌乱的书本不同,他的笔记做的十分工整漂亮,没有连环画,也没有调皮的聊天,字迹分段一目了然,颇有好好学生的风范。
祝黎看了几页便放回去,顺手拿了旁边较厚的一本,一打开,她却忽然愣住。定了几秒,祝黎迅速合上,将本子放回原处。
是成计明的日记,她不该窥探他的隐私。
尽管她在刚在随意翻开的泛黄纸页中,看到了行句中的“祝黎”两个字。
第106章 无数次的原谅,接纳与理解
日记本的右侧还有一个棕色铁盒,因为放置位置高,仰视看不见里面的东西,祝黎起先没在意,看到日记后却越发起了好奇心。
铁盒敞开着,盖子垫在盒底,大概是上回打开后忘记归置,祝黎扶着书柜稍稍垫脚就能探头看到。屋里拉着窗帘,光线不太好,柜子有上下木板的遮挡,视线更加昏暗,但祝黎还是一眼看见铁盒中的物品。
掉漆的u盘,系着蝴蝶结的雨伞,写着p值的对话纸条,没有墨水的中性笔,往返上海的火车票,无数张电影票根……
都是上学时旧物,就算丢进垃圾桶也不可惜,五花八门,杂乱无章,却都收敛为关于一个人的联系。
祝黎用力踮着脚,脚尖因为用力发麻,她却迟迟不敢伸手触碰这些东西,像一把把记忆大门的钥匙,在脑海里用力敲击着,横冲直撞着,殴打着这些年的自己。
成计明是爱她的,但也一定真真实实地恨过她,那他又是用怎样的心态珍藏这些东西呢。记忆大门的钥匙,也会是割着心脏血肉的钝刀,割了成计明许多年,现在祝黎终于感受到了同样的痛觉。
她站着隔空看了许久,呆滞连外面进了人也没察觉,直到客厅传来异响,祝黎才猛然回神,一股偷摸做事的慌张忽然涌上来,她下意识手足无措地翻出盒底的盖子,一把盖上。
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她顿了顿,反应过来,这盒子原本就是敞开的,她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祝黎不想再装模作样地把盒子恢复原状,低头稍稍整理衣服,便开门出去。
徐兰正蹲在客厅中央收拾衣物收纳箱,见祝黎出来,她抬头微笑道:“把你吵醒了?”
“没有,是我不困。”祝黎摇摇头否认。
尽管来成家多天,但之前几天都慌慌张张,母子两都沉浸在亲人忽然离世的悲痛中,祝黎没有和徐兰正式相互认识过,更没有单独相处过,一瞬间她有些无所适从,往四周望了一圈,问道:“阿姨你们刚回来吗,计明他……”
“到家才半小时,看屋里关着门,怕打扰你休息,就没喊你。”徐兰心细,看祝黎有些尴尬便主动起身拖来一张矮凳,朝她招手:“来坐。计明出去了,山上太冷,他怕我冻到,出去买盒感冒灵,应该马上就回来。”
“好的,谢谢。”祝黎顺势坐下,挺着腰背坐得端端正正。
徐兰上下打量她几眼,再次微微笑着说:“我整理几件衣服,你帮我一起?”
祝黎连声答应,立刻上手帮忙叠起衣服。其实收纳箱中的衣物都很整齐,只是一年四季全都堆放在一起,徐兰现在就是要它们分类归好。
只叠了几件祝黎便发现不对劲,箱子里全都是徐兰的衣物,有五颜六色的漂亮裙子,也有专门户外活动的运动装,但每件都是新的,挂着吊牌,有几件甚至还套着外包装,明显没有被穿过。
徐兰看出她的疑惑,慢慢解释道:“这些衣服都是计明爸爸生前给我买的,年轻的时候我们说老了要一起出去走走,享受生活,没想到后来他生了病,隔天就要去一次医院,哪儿都走不了。”
她说的很慢很慢,短短几句话,祝黎看见她的眼睛蓄满泪。徐兰抬手用手腕蹭了蹭眼角,笑了一声,继续道说:“后来我就和计明或者朋友,每年出去玩两次,但是每次出远门心里就慌啊,担心老成在家里不舒服怎么办,忘记去透析怎么办,吃不好怎么办,总之就是玩的不顺心,干脆不去了,就在家里陪着他。”
说到后面,徐兰每个字都带着颤音。从成父去世到安排后事,到今天的葬礼和入葬,祝黎没见徐兰真正痛哭过一次,她只是默默掉几滴眼泪,然后立刻不动声色擦去,微笑着面对一切。
但此刻,对着她这位还算陌生人的儿子的朋友,慢慢说着这些稀疏平常的心事,徐兰心里的一角忽然塌陷,眼泪怎么也擦不完,每个字都带着哽咽。
祝黎连成计明都不知该如何安慰,更不懂怎么宽慰长辈,她只能伸手轻轻握住徐兰的,轻声说:“阿姨,成叔叔生前有你的陪伴,离开的时候一定没有遗憾。”
“那是肯定。”徐兰边哭边笑,“几十年来我都对他这么好,他哪敢有遗憾。不过老成对我也好,你看,这么多衣服,他以前没事寄给我挑两件买来,说是等他走了,我就能安心出去玩,穿漂亮的衣服。”
她拿起一件裙子,“看看,这个去海边穿肯定好,他眼光还不错吧。”又翻出另一件外套,“说是这两年流行的冲锋衣,能穿去爬山,我一直想去爬泰山,现在终于可以去……”
说到这,她再也忍不住,背过身去,整张脸埋在衣服里,低声呜咽起来。
祝黎看着满箱的衣服,和徐兰剧烈颤抖的背影,也难免红起眼。她想成母真的想去很多地方吗,大概不是,只要成父还在,她心甘情愿永远拘在这座小县城,哪儿也不去。成计明的父母真的很相爱。
不愿在小辈面前太过失态,徐兰只哭了几分钟就努力调整好状态,深呼吸几下,重新转过身,勉强勾了勾唇角说:“抱歉,有些情绪上头了。”
祝黎摇摇头没关系,能理解。
徐兰又开始叠衣服,边叠边说:“这几天过来,家里太忙乱,都没空好好招待你。明后天让计明带你出去玩一玩吧,去你们大学看看,或者周边走走,计明说你们连龙门石窟都没去过。”
祝黎一愣,诧异地看着徐兰问:“阿姨,你知道我和计明…”
第一次在甜品店碰面时,成计明说他跟徐兰介绍自己是客户,这次来参加葬礼,成计明只在刚见到时介绍她是朋友,尽管这么些天相处下来,成计明还让她住在家里,徐兰肯定能察觉两人不是简单的朋友,但祝黎没料到徐兰都知道他们大学的事。
徐兰用轻松的语调说:“对,你是我们家计明的初恋嘛,你们大学到现在的事我都知道,他前段时间和我说的。”就是在成计明请她帮忙查银行卡余额的之后,也包括最近派星和安灵的纠纷。
祝黎低下头,所有话哽在喉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徐兰了解所有,那她也一定清楚自己对成计明前前后后的“落井下石”,她一定也厌恶自己,现在客客气气的招待,大概只是表面上的平和。
“我不反对你和计明在一起。”沉默半晌,徐兰抚着一件柔软的毛衫,再次开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有矛盾有错过都是正常的,年轻人的爱情就该轰轰烈烈。再过几十年,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回过头看年轻时候的这些事,都不算什么。”
“我和计明爸爸,我们年轻的时候也经常吵架,从恋爱吵到结婚,又吵到生孩子,后来我们一起做生意,矛盾就更多了,说是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也不为过。”徐兰的不像再说吵架,倒像在讲甜蜜的热恋,“有几次我们吵的厉害,把计明吓得在房间不敢出来,连上学都迟到了。”
这样的境况祝黎再熟悉不过,她也是在养父养母的争吵中度过童年,压抑氛围让她现在想起都很窒息,但成计明明显不像在这样家庭氛围中长大的孩子。
“没听计明说起过这些。”祝黎看着满箱子的衣服,问道:“我以为您和叔叔一直很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