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祝黎再次眼眶发热。机舱里响起飞机降落的广播,祝黎看着他的动作道:“我们不是说好,这段时间要做普通的恋人。”
  成计明一顿,等广播放完,感受着下落微微的失重感,他抿了抿唇,窗外的阳光刚好照在他的侧脸,陷进他的酒窝。
  “是。”成计明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段时间。”
  飞机一落地,成计明便立刻打开手机,紧接着一条条未读消息和未接电话便涌进来。
  机场不大,成计明一目十行浏览完信息,飞机已经滑行停靠,他连上方的行李都不记得拿,第一个起身下飞机,站在停机坪上便着急地插着腰拨通电话。
  祝黎透过舷窗俯视他的背影,北方气温低上许多,他走时太着急忘了拿外套,只穿着单薄的毛衣站在寒风里,风从下摆和衣袖灌进去,显得衣服空荡荡,和他周围穿着臃肿的地勤工作人员好似两个季节。
  祝黎也快速起身排队下去。她抱着两人的外套,踮脚去取行李仓中的小箱子,过道里人太多,她站的角度不对使不上力,第一下抽取行李时被砸了手,拇指磕到箱子边角,瞬间过电般发麻。
  后排的人还在往前挤,连声对她催促:“不下的话让我先过一下。”
  祝黎只能放开手往座椅里退一步,再次扭头往车窗外望。
  此刻成计明也转过身,眼睛红的吓人,他一扇扇窗户快速扫过去,捕捉到祝黎的身影,隔着几米距离和一层厚厚玻璃与她对视。
  他紧紧捏着手机,整个人都在小幅度地发抖,像要被风吹走,嘴里说了几句话,祝黎听不清,又出不去,只能往车窗靠近,弯腰趴在玻璃上,对着嘴型道:“你说什么,怎么了!”
  成计明的嘴唇又动了几下,眼泪往下滴,他一眨眼,抬手快速抹去,接着再次背过身,肩膀颤得越发狠。
  祝黎还是一个字都听不见,但心跳声忽然被无限放大,一股压迫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涌过来。她顾不上行李和衣服,低喃着”让一让”,挤着排队的人群快速往前走,跑出机场,跑下楼梯,迎着风跑向成计明。
  “小黎……”成计明抱住她,哽咽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了,你慢慢说。”祝黎轻轻拍他的后背,两人身上都凉的不像话。
  “我爸,走了。”最后两个字,他几乎只能发出气声。
  祝黎顿时卸了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蓄在眼中的泪水刹那间扑落而下。
  第105章 行句中的“祝黎”两字
  祝黎之前从没见过成父,只在成计明的相册中见过一家人的合照,这么多年过去,模模糊糊的印象早已忘记,所以上回在牡丹大道附近的甜品店,她连成计明的妈妈也没认出来。
  直到现在,再次见到成父的照片——黑白遗照,祝黎才想起多年前那点微弱的记忆。成计明与成父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当年她也曾发出过这样的感慨。
  照片中的成父还是精神抖擞的模样,眉骨利落又略带柔和的弧度,鼻梁挺拔,嘴角微微上翘,眼尾弯弯,左侧脸有块小小的暗色阴影,是笑出的酒窝,所有音容笑貌成计明全数遗传,父子俩都是看着就是很好相处的人。
  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从亲朋好友到十多年前的生意伙伴,无一不来送成父最后一程。祝黎也以朋友的名义送上花圈和白包,之后站在接待入口的不远处,看着成计明和母亲徐兰机械般迎接参加祭奠的来客。
  两人都是一身黑,成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擦了淡淡的唇膏,嘴角一直挂着不明显的微笑,系着丝巾。成计明微卷的短发也打理过,全部梳在脑后,露出干净的额头。母子两都是体面的模样,客气地招待每个人,没有露出一点悲痛的表情,大家都想要温和地与成父相伴最后一段时间。
  但再努力的掩饰,也不难看出他们苍白的脸色,以及没有丝毫神采的眼神。从回到洛阳至今四天,祝黎知道成计明几乎没有睡过,他在机场去医院的路上隐忍地掉过几颗眼泪后,就迅速恢复冷静,带着徐兰操办一系列后事。
  办理医院手续,联系殡仪馆,联系墓地,收拾成父的遗物,购买大大小小的丧葬用品,安排葬礼……祝黎一直陪他一起做所有事,因此也十分意外成计明对一切的井井有条,好似这些都是他预想过无数次的环节,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祝黎隔着十多米望着他,心想也许成计明一直都是如此,否则他怎么会度过煎熬的那几年,只是她过去未曾见过的他的另一面。
  “没想到你还没走。”身后突然有人朝她说话,祝黎转过去,是邵彦凡。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对上祝黎瞪大的眼睛,继续说:“看到我这么惊讶吗,作为计明重要的朋友,他爸爸去世,我肯定要来。”
  祝黎默了默,收起神色,答道:“我也是。”
  邵彦凡倒没继续问她的也是指代什么,他并排站在祝黎身边,暗叹她真是挑了个好位置,刚好风口,冷得要命。
  邵彦凡拢了拢衣服,跟她一起望像成计明和徐兰的方向,接着开口:“听说你上周和计明一起回来的?”
  祝黎淡淡嗯了一声。
  “挺好,陪计明见了成叔最后一面,也让成叔走前看看让他儿子这么些年五迷三道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自从安灵违约,成计明与祝黎大吵一架,但不到二十四小时又主动上门与她继续纠缠后,邵彦凡就认定他这发小这辈子就栽在祝黎手上了。从七年前折磨到七年后,重重矛盾和误会,还能让他像粘了胶水似的往祝黎那靠,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既然如此,能让成父生前见见祝黎,让祝黎陪着成计明送成父离开,邵彦凡认为应该也不算坏事。
  祝黎却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纠正道:“没见到。”
  “什么?”邵彦凡不解。
  “我们下飞机的时候,成叔叔已经在抢救室走了,计明没赶上。”祝黎语速缓慢地解释。
  邵彦凡一愣,低头看看祝黎,又抬头看看不远处的成计明,半响深深叹了口气。
  “他没跟我讲过。”邵彦凡低声道:“明子前天跟我打电话说的时候挺平静,我安慰了他几句,他还说没事,早就预料会有这天,成叔好几个病友都是这样走的,他病了七八年,去年过了六十寿,走前没受苦,也算喜丧。不过没想到是这样,估计明子得要好一阵子才能缓过来。”
  祝黎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问:“如果他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公司那边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邵彦凡没想到她会主动问起这个,下意识没好气地回道:“只要你们安灵别再给我找事儿,其他的都好说。”
  祝黎竟然没有任何反应,语气如常地答应:“好的,我尽量。”
  邵彦凡语噎,咳了声,正经道:“计明说三天后就回苏州,他能安排好。别看他平时这样,不像三十多岁的人,其实心里都有数,能扛事。”
  入口那头来吊唁的宾客已经全部进场,成计明低头朝徐兰说了几句什么,紧接着徐兰也先一步进去。成计明抬头往四周望,很快寻到祝黎和邵彦凡的方位,跨步走来。
  邵彦凡加快语速,很低声地朝祝黎嘱咐完接下来的话:“我要是女人,我都能爱上计明,也就是你一次次给他插刀。但这段时间拜托祝经理就先别惹事了,之前我们签约时答应的别再反悔,就当可怜可怜计明,让他过几天安分日子。”
  话音刚落,成计明已经走到两人面前,随口问了句:“聊什么?”
  邵彦凡上前与他简单拥了拥,算作打招呼,“没什么,随便唠几句。要进去了?”
  “走吧。”成计明朝里挥了挥胳膊示意,接着揽住祝黎的肩膀一同往里去,边走边交代:“太冷了,一会儿结束我先让彦凡送你回家,我要和妈去墓地,很快也回去。”
  祝黎这几天一直住在成计明家中,她本想定个酒店,成计明和徐兰却都坚持让她住家里,说是找她也方便。
  祝黎应声答应下来,参加葬礼能说得过去,陪着入葬就明不正言不顺了。
  成计明却继续解释:“在山上,一会儿可能还会下雨,路不好走,下次有机会,天气好些再带你去。”
  他的嗓音沙哑到几乎听不出本来的音色,大概是这两天的忙碌导致。但就算这样,成计明也能照顾到方方面面,带着颗粒感的声音让祝黎的热意再次涌上鼻尖。
  几句话两人便走到里间,成计明朝祝黎示意位置,接着放开她走到最前面,白事司仪早已经做好准备,葬礼开始。
  当成计明抱着骨灰盒,撑着伞从殡仪馆和徐兰一同出来时,两人的神色已经没有最先那样体面,徐兰的眼下都是泪痕,唇色也十分苍白。成计明眼睛红肿,梳到脑后发丝也落了几根在额前,祝黎看着他们上了辆黑色的七座车去往墓地。
  下着雨,山那边的方向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黑色的车子被灰色包裹,像穿进了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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