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分明树荫下可乘凉,却无人敢与谢澄处在同一片阴遮中,生怕一不留神惹到这位面露不快的煞神。
  南星怪天公偏颇如此,将人间福禄康乐、嘉祥景兆,尽付眼前人。
  “谁惹你了?”南星试探着询问,光影翩跹,南星的眼睛被照成金灿灿的琥珀色。
  见她出现在眼前,谢澄如放晴般浅笑,原本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摇头说:“想起一些无聊的事情。”
  自幼时他与兄长启蒙,族中延请数位名师,寒来暑往间不曾教他们蹈德咏仁,尽授些持筹握算、铺谋定计之道。
  兄长去世后,他成了谢家最有希望的继承人。
  谢澄疲于风雨无阻的锻体修行,厌倦了尔虞我诈的环境和博弈无休的未来。
  那是他第一次逃离瀛洲,逃离家族的牢笼。
  看腻了瀛洲的九衢车马与万井笙歌,谢澄被这俗世繁华遮住过眼。
  他初见田垄间青菜新韭,天地间山川灵秀。
  市井间流传着阴缘殿的传说,为解斯人已逝之憾,他前往深藏地底的灰色地带。
  毕竟以后,可能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就这样,他在鬼市遇见了南星。竟鬼使神差地,将埋藏多年的心事托付给了这个萍水相逢的少女。
  谢澄凝视着眼前衣着朴素的南星,如同出逃那晚,盯着天边高悬着的弯月,可望而不可即。
  他伸手想去追逐,那却是飞到天外天也抓不住的神迹。
  纯钧剑在后腰处颤动,如同与主人心有感应,应和他澎湃的心跳“咚咚”。
  南星放下心来,藏在身后正捏着护身诀的左手也慢慢放松。
  一开始见他那副不虞样子,南星还以为谢澄抓住了那只大胆的耳鼠,等着她要兴师问罪。
  可转念一想,他有什么好气的?自己琐事烦身,为了混沌珠还要和上辈子的死对头好好相处,该生气的是她才对!
  谢澄还欠自己一条命呢。
  问仙岛上又闻敦肃之音:“诸位玉牌未消散的小友已过测灵考核,请移步问仙岛供仙门百家遴选。”
  南星并不算记仇,只是此刻心绪不佳,那真是屋乌推恨,把夙世冤业加诸眼前人头上,越想越气不过。
  索性把人晾在身后,暗自咬牙去集合了。
  谢澄本想追上去,但看到不远处许多三大世家中人都已认出来他。
  为了不再次登上添油加醋的《黄莺小报》,再加上那点不愿在人前低头的自傲,他终究还是驻足原地,静静看着南星走远。
  “南星!”沈酣棠明显是仓皇溜出来的,发髻稍蓬乱,耳边的珍珠坠还少了一颗。
  顺着南星的目光,沈酣棠只摸到空空如也的圆润耳垂,“哎呀,什么时候掉的。”
  那耳坠约莫也并非凡品,沈酣棠也很是惋惜,但她整理好发冠,便叮嘱南星:“你可一定要来内门啊,不要被其它人骗走,尤其是咒律宗,虽说有些本事,但哪有成为内门弟子风光啊,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南星嘴角一抽。
  这位大小姐到底为何这么喜欢自己,南星不懂。
  她自诩识人善断,沈酣棠左看右看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儿家,不像是刻意接近她的样子。
  谢澄说沈酣棠惯爱以貌取人,但她的容貌……也不至于,莫非这位姑娘审美奇特?
  转念又想,谢澄生得那般好,也不见沈酣棠对他口下留情,今日不知道给他翻了几个白眼了。
  南星故作迟疑地轻叹,最终迎着沈酣棠殷切的目光道:“听说天外天中的奇才如过江之鲫,我出身不显,万一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沈酣棠见她松口,已是喜不自胜,连连承诺:“我会保护你的!起码天外天之中,无人能当着我的面欺负你。”
  南星满意一笑,背靠大树好乘凉,有沈酣棠庇护,她在天外天中行事会方便许多,日后找混沌珠也能打听些情报,算是双重保障。
  “铛——”
  “铛铛——”
  问仙岛上的自鸣钟颤振,玉磐声作穿林响,通过测灵考核的年轻仙士们纷纷停下交谈,三三两两聚集成群站定了位置,等候宗门遴选。
  仙门百家群英荟萃,探天地之道法,揽九州之英才。
  不同门派各有所长:玉衡宗执兵道之牛,神谕宗研阵法玄机,霄音宗以乐入道,悬壶宗医道通神,御灵宗捉妖驭兽……
  取得是“精而益求其精”的问道理念,非得在自己那亩三分地里刨出个通天大道来。
  玄机宗人是仙门异数,不精进修行叩求大道,常以铸造灵器见长。
  普天之下,能如南星、谢澄这般得上古神剑认主者,万中无一。
  运气好些的寻常人若是作善降祥,许能偶得机缘,觅来散落山海的宝物。但绝大多数修行者,无论仙门弟子还是人间散修,都极难通过这些途径获得。
  寻常修士若想觅得称手法宝,便会攒些财资去玄机宗的辖地蜀州碰运气,兴许可以淘买到当世新锻的灵器。
  更有家累千金者,直接向玄机宗定制。
  毕竟家伙不顺手,打架容易送命。
  “除却公示的被选入内门的弟子,其余诸位请将自己的玉牌投入中意宗门对应的青铜鼎中,以表择选完成,静候佳音即可。”
  穿着紫色门服的修士摊手指引,但却未转身离去,而是在人群之中极快的定位到南星的方向,朝着她缓步行来。
  沈酣棠“哎呀”一声,顿时像只炸毛的猫,哧溜钻到南星背后,把蓬乱的脑袋埋在她的后腰间,连珠钗歪了都顾不上扶。
  她揪着南星衣带小声嘀咕道:“要死要死,找不到我”。
  虽知于事无补,南星还是抬手为她遮挡,可惜她身着窄袖素裳,却是怎么也盖不住身后这头上盖宝殿的大小姐。
  待那接引修士莲步轻移而来,南星也被眼前艳如桃李的佳人搅得心生涟漪。
  她生就一副妍姿修容,盼睐间横生倾城之姿。
  “这位便是南星小友吧,尊者们有请。”见南星不为所动,她未语先含笑:“我叫柳允儿,是沈仙首亲传弟子,兴许日后,会是你师姐呢。”
  南星反手轻拍还缩在她身后的沈酣棠,示意自己该走了。
  “沈妹妹,仙首让你去书房等着听训领罚,还是不要再使性子的好。”柳允儿妙音如籁,未曾压低声说话,周遭距离较近的人群都听得一清二楚,传出几声嗤笑。
  南星眼风如刀扫去一瞬,闲听小话的嗤笑者登时收敛,假装在看远处的山水,不敢与她对视。
  南星又瞧着眼前的紫衣姑娘,心里暗叹:琐碎末节便可观人本性,这位柳师姐走起路来环佩不惊,连微笑的弧度也恰到好处。
  这般滴水不漏的做派,倒比张牙舞爪的更教人警惕。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世上偏生有些人,连放暗箭都放得赏心悦目,不着痕迹。
  第7章 百花香暖似故人来
  沈酣棠磨蹭着从她身后挪出来,发髻散了一半,偏要梗着脖子装硬气。
  眼圈红得像抹了胭脂,却还强撑着凶巴巴的模样:“你要是说话不算话,后果很严重的。”
  随即从储物镯中摸出个玲珑剔透的宝瓶,瓶口处封着一朵冰雕成的金叠玉莲花,寒气裹着酒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这是天外天的醉仙酿,绝对比瑞雪酒好喝,你尝尝就知道了。”将宝瓶塞至南星手中,她便蔫耷耷地朝书房方向离去。
  望着沈酣棠孩子气的背影,南星默默叹了口气。
  沈去浊那老狐狸,把外甥女养得这般天真烂漫,也不知是福是祸。
  世道如深潭,多少双眼睛盯着天外天这块肥肉,偏生这丫头连自保的本事都没学全。
  他就不怕自己一朝殒身,徒留沈酣棠周旋在虎豹豺狼堆里。
  百香花暖,酿作九霞仙酝,君常饮此酒,可益寿延年。
  南星将触手冰凉的美酒稳妥收入腰间的储物锦囊中,她两世都没交过什么朋友,生来孤独,似乎就定了此生孑然一人的基调。
  面对沈酣棠直接的示好,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测灵大典尘埃落定,十有八九的年轻人心中都已有心仪的宗门,此刻正列队投递玉牌。
  南星就在大家好奇与艳羡的目光中,快速向问仙岛上的大殿走去,以将打量的目光抛诸脑后。
  她穿过蔓引藤牵的山门,俄见栏外丝垂翠缕,幕间葩吐丹霞。
  廊外抱x厦之处,几位驻守修士见柳允儿带人前来,先是执礼唤了声“师姐”,身前的柳允儿亮出腰牌,南星也自觉拿出“九十九号”玉牌,二人这才被放行。
  甫一绕过那扇绘着洪荒传说的云母屏风,殿内景象豁然明朗。
  南星看到了早已等候在殿内的谢澄,她权当没有这号人,径直往他对角处一站,环顾殿中的三位尊者。
  王、崔两家家主早去张罗族人拜师的事宜,天外天中的仙门百家也在忙着拣选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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